第50章 第五十头
虞陟回去挨了好一顿骂,回到房间唯唯诺诺给虞隙发短信汇报。
说是虞正源回到家,进书房里找地儿摆奖章证书呢,他妈进去把他犯的事儿一说,问虞正源,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虞正源登时就怒了,虞陟一进家门就被吼,让他跪下挨揍。
虞陟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地描述当时的场景给虞隙听:爸爸说让跪,那他就跪啊,那他妈就拦啊,问题是拦也拦不住啊,他就深浅挨了几下。
收到这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消息的时候,虞隙正在梳妆台前温温吞吞地擦脸护发。
她瞟了一眼手机,也不停手,任它在桌上响。
虞隙没告诉他,这其中可能也有一部分怨气,是从她不配合的时候就积起来了。
作为当晚第二个让虞正源不顺意不省心的仔,虞陟大约一并接收了两人份的怒火。
她也不打算分享这种点完火就跑路的招数,虞陟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可以慢慢走。
等一套流程悠闲结束,虞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想了想,她只问了个唯一还算感兴趣的问题:
“怎么揍的?踹你屁股了?”
揉着屁股墩儿回房间趴着的虞陟越发来劲,完全没有刚挨了揍该有的丧气,一向高冷的姐姐在关心他耶!
“姐你怎么知道!爸也这么揍过你?!”
虞隙:“怎么可能。”
虞陟暂时忘却了身后的疼痛,骨碌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捧着手机飞快打字:
“也是!姐你那么厉害,爸爸也没机会揍你。”
“其实我还想说,那会儿在你家,除了姐夫的拖鞋,我还看到我送你的鞋了,姐,虽然你答应了拆完礼物要跟我说却没说,但是你其实还挺喜欢吧?我品味还不错是不是!”
虞隙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收到一条:
“因为我偷偷拎起来看了鞋底,你穿出去过了!耶!”
她手指顿住,默默删掉“喜欢”两个字,回了个“睡觉”就扔下了手机。
隔天去到公司,照例轮到开例会的日子。
虽然一切如常,可虞隙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踩点去到大会议室,今天跟着她一起的还有项目组的勇初。
两人坐下,也没闲扯,一身轻松地等人来齐。
周围有其他部门的人在讨论董事长代表集团获得政府表彰的事,明明是好事,按理说也算虞隙他们这个部门该领头份大功。
可她听着旁人小声对话,一颗心脏还是突突跳个不停,越发不安起来。
直到眼皮也开始跟着跳的时候,虞正源才带着他的人姗姗来迟。
迟到的董事长脸色并不好看,落座前还深深地盯了虞隙一眼。
她下意识就要理解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事情愠怒,然而很快,虞隙就发现是自己格局小了。
例会内容除了年中总结向农业大学捐了八千万,和年度出栏目标五百万头已经完成超半数外,还面临一个严峻问题。
那就是中美贸易战导致的进口农产品关税再一次大幅度上调,导致饲料板块的重要原材料大豆成本巨幅提升。
虽然猪肉在我们国家一直出于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状态,国家也会有肉仓进行宏观调控,甚至全球玉米产量中国也排第二,可是大豆却被美国和巴西占据了全球整个市场产出量的三分之二。
魔幻的是,农产品加税的影响力甚至会蔓延到美国共和党派总统候选人的选票,因为他的支持者大多来源于那些农业大州。
虞隙不由得想起之前偶然在车载电台听到的,有关于土耳其里拉一天之内贬值16个点,民众一夜之间买不起面包的财经新闻。
当时新闻评论员就分析,土耳其的面包一天之内涨价三成,除了货币贬值意外,还因为小麦种植成本与美元的不断超发息息相关。
真是美国经济小感冒,就拉上全世界陪着一起吃药。
那时听着只觉得是无关痛痒的天方夜谭,现在才真切感受到危机。
这意味着,要想实现所谓“从田间到餐桌”这句口号,源农集团要么放缓进度,要么贴钱养猪。
国内猪肉行情的调整周期可以长达三五年,以前整个行业都是赔三年赚一年这么过来的,可是现在源农既然走出了产业链这一步,那就还得再加上一条:
从饲料亏到猪肉,从田间赔到餐桌。
别说虞隙不甘心了,在座的谁又能甘心自己国家的猪价要受别国政客为了争取选票而制定的贸易政策的影响呢。
虞隙从市场部的数据中受了点触动,觉得很惭愧。
她惭愧的具体表现就是,手肘蹭上桌面,再趴开去蹭旁边的勇初,找她讲小话:
“哎,你有什么想法吗?”
勇初目不斜视:“什么想法?”
“啧,对局势呀,有没有什么‘我辈当自强’之类的目标?”
勇初:“没有。”
虞隙:“?”
她算是发现了,人跟人之间绝对存在食物链。
“听半天,合着白听了。”
勇初压低声音,像极了学生时代想认真刷题却被学渣同桌烦得不得安宁的好学生,碍于课堂纪律不能发作,没办法了才接一句话:
“该干什么干什么,好好养好自己的猪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听听,多么沉稳有节的回答。
越是简短越是有力,越是内敛越是风范。
虞隙对勇初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散会之后,她一路跟着勇初一起往外走,也不知道是真好奇,还是没话找话,她问:
“哎,勇初,我一直没问过你,当初把你从阳沙湖调来集团,是不是耽误你养猪了?你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勇初边走边扶眼镜:“不会。”
“为什么?说调就调,完全换岗,你都完全没意见?”
她声调未变,脚步也不停:
“反正都是打工,干什么活不是干?”
虞隙想起自己当时得知要调动,小情绪一大堆,这么一对比,更惭愧了。
不过虞隙就连惭愧也是大摇大摆的,“那如果”她踮脚往前赶了几步,一个回身拦在勇初面前,“如果现在再让你猪场继续管你的三千头猪呢,你也愿意吗?”
虞隙在女孩子当中本来就算高挑的,又爱穿高跟鞋上班,直接高出勇初一个头,一双柳叶眼狡黠盯住勇初,嘴角还勾出调笑。
勇初被拦住去路,索性停下,微微抬头直视回去,缓慢眨眼,大大方方地考虑。
不知是在思考虞隙的话语权,还是在考量这个提议的利弊。
很快,她就淡定点头:
“行啊,涨工资,我就愿意。”
说完,丸子头往一侧歪倒,大大方方地绕开虞隙,自己先走了。
剩下虞隙在原地,思索了足足一分钟,从会议室出来的人都散光了,她看了眼走廊落地窗外的刺眼阳光,转身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虞隙想找董事长问一个很简单直接的问题。
“您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她说这话时,双手还不客气地撑上了虞正源的办公桌,好在里外都没人,不然这场面看起来又不知道得有多紧张。
这父女两个成天不是呛口就是拍桌子,隔壁秘书室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唐助理还在虞隙进来之后贴心地帮忙带上了门。
她问虞正源几时退休,虞正源就问她相亲为啥跑路。
虞隙腰杆一挺,理直气壮地无语,“我为啥你不知道吗,之前不还特意打电话警告我不许乱来吗?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怎么想的啊能拉这种局,我不走难道还坐下来跟他们聊家常吗?”
虞正源眯眼,“所以你就来催我退位让贤?”
虞隙:“你想多了,我是想看看你有多大的雄心壮志,还能干几年。”
“十年八年没问题吧。”
“那行,那你看,我接下来,是继续历练,还是去读个书?”
虞正源也挺直了坐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为祖国人民的牧业农产品市场稳健发展出一份力。”
也就这会是对着虞正源的办公桌,而不是一面全身镜。
虞隙现在的模样,披散的长卷发潇洒一撩,饱满的唇瓣上下开合,下巴微微扬起,眼里满是坚定又无畏的光点,若是消去声音只看画面,任谁看了都像是御姐型爱豆选秀时的拉票宣言。
偏偏她说的台词翻译过来却是,她要继承家业,好好养猪,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虞正源一路走来,对工作和事业都投入从来都远大于对家庭的关注。
他也许知道孩子会有叛逆期,但他绝对绝对没有见识过,孩子的中二期。
是以面对虞隙突如其来的拍案宣言,他甚至不太确定该欣慰还是该皱眉。
乍一听挺有干劲挺上心,可仔细一想,那不还是等着时机接他的班篡他的位?
虞正源靠上椅背,整栋楼最大牌的老板椅扎实又稳重,纹丝不动地托住虞董事长长吁出来的一口气,“你少折腾,踏踏实实地比什么都强。”
“还有,之前叫你不要乱来,是怕你没分寸,人家孩子”
他本来还想分析下去,又觉得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怎么解释对方的状况也是越抹越黑,便转成了叮嘱:
“总之这回这个又是为什么不行啊?就因为都姓景?
我看着还挺不错,小伙子精神,家里又是商务部的,对你也欣赏,年龄也合适,属相也合,多接触对你也没坏处。”
虞隙闭眼撇嘴鼻孔呼气,方才的女明星架势烟消云散。
“上班时间还是聊工作吧,祸害完弟弟又拉上哥哥,你不嫌尴尬我还下不去这个手呢。”
虞隙说的其实也是实话,“潮男恐惧症”确实是她手机上刷到就随口搬过来用的一个词,但她也是真的对这件事本能地排斥。
在知道潮男就是景陆沉堂哥之后,心思更加跑得没影了。
不过短短小一年时间不见,大男孩变拽男人了,这也得亏她事多人忙,不然真经不起细想。
这不,被虞正源这么一挑,她的心思就又开始打飘了。
虞隙边走边摸手机,找出昨晚那条篇幅只有两三句话,却替她拖延了小半个钟头的短信记录。
追加上后续:
“你回去跟家里怎么说的呀?有没有好好说清楚,我爸怎么还在夸你的好呢。”
短信发不了表情包,颜文字又坚决不是她的风格,虞隙趁着进电梯悄悄念了两遍,确保“无语jpg”有被充分融合进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