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李俭身着淡黄四足蟒纹长袍,长袍险险盖住脚面,洁白的玉簪横插在发髻之间,头发被整齐的梳在脑后,一双凤眼炯炯望向前去,威严立显,审视着眼前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的徐公子。
秦淮与朗夜泊仰仗家父职位,自与旁人不同,只微微弯腰致意,在场众人尊卑与否,高下立见。
“本宫在问你话呢,你方才的意思,可是当今皇后,太后都不如你尊贵?”李俭没打算放过脚下这个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人,逼问道。
“小人,小人不敢”
李俭不屑低头,眸子向下只能撇到那徐公子的脑袋顶,这般神态,让一旁悄悄抬头看热闹的又慌忙把头低了下去。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生气了。
“既然你想找人做主,今日本宫便给你做了这个主。当众侮辱命官子嗣,不知悔改,聚众叫嚣,按大周律法,需剥去衣物游街示众。今日秦小姐打你这顿不算冤,你且好好受了,滚回家去反省。”
太子发话,徐公子自然不敢不从。
等到所有人都散了,李俭才敢上前去安抚秦淮。
“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李俭关心地问道。
朗夜泊也奇怪,这种事他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秦淮不只遭受过一次类似的事情,素来都是好脾气的忍着,也使得许多人以为她是个软柿子,便开始肆意欺负起来。
秦将军向来心大,想必秦淮并没有与他说此事,便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以为朋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但如今她竟然动手将人打成那样,实在是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了。
秦淮对他们倒也不隐瞒,气还在心头堵着,语气冷然,“他说大伯通敌卖国,死有余辜,我气不过。”
朗夜泊眉头紧锁,不甚理解。
李俭恍然,轻轻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肩头,又长叹一声,满面无奈。
关于秦天通敌叛国的传言并不少,当时更是弄得满城谣言,甚至有言官以此弹劾秦朗,让皇帝将他革职下狱。
当时秦家都还没有从秦天牺牲的悲痛中走出来,又接着一件又一件要命的事情,他们本是武将世家,官场斗争本就斗不过那些靠嘴皮子和阴谋诡计而节节高升的文官。
秦家的辉煌,好像要因为一个家人为国捐躯而走到尽头了。
好在皇帝虽然疑心甚重,却也没有老糊涂,那时也没有现在反贼那一档子事来干扰圣听。
秦朗本人都已经放弃了,一心只想辞官,好好送送他的大哥,皇帝却凭借一人之力封住了整个朝廷的嘴巴。
还颁布了一条新规:
凡大周子民诽谤辱骂朝廷功臣及其亲属者,脱衣游街示众,若有再犯,格杀无误。
此下算是封住了天下人的嘴。
可封住了天下人的嘴,却封不住他们的心,每个人心中总有印象,即便他们未曾这般认为过。
朗夜泊心口一紧,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藏匿在秦家的帮凶,加上这档子事,秦家便真的有口说不清了。
他忽然觉得,这盘大棋,似乎从十二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李俭道:“正好你们俩都在,过几日中秋,父皇让我来邀请你们去皇宫一起过,他让我转告你们,你们也许对他突然分散你们父亲权力的事情有不满,但他也只是为了朝政大局考虑,希望你们不要误会,秦家和朗家,是跟随祖父创立大周的生死兄弟,大周世代君主,绝不会忘恩。”
秦淮淡淡地点头,她根本不在乎皇帝是怎么想的,她只是在乎边境漠北蛮人何时可灭,在乎远方的父母是否安全,仅此而已。
朗夜泊微微颔首,“有劳殿下亲自跑一趟,夜泊定准时赴宴。”
“那便这样,秦小姐莫要因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李某还有事,皇宫再见了。”
李俭才走几步,秦淮开口叫住他。
“李俭!”
要是有人听到秦淮敢直呼太子名讳,一定会当街惊掉下巴。
李俭顿住,回头问道:“怎么了?”
“记得把阿花带着。”
李俭笑起来,一口洁白齐整的牙齿暴露出来,风眼含笑,一反方才不怒自威的摸样,亲切的让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放心,少不了你的阿花。”
等到李俭走远,朗夜泊难得的好奇起来,“阿花是哪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秦淮忽然绷起嘴唇,忍了半天,还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
朗夜泊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个字逗得这位方才还在生气,就差杀人放火了的秦淮这般的忍俊不禁。
“是只猫啦。”
猫?
忽然想起那日出去找秦淮,那是她也正在喂几只野生的脏兮兮的猫吃东西。
他当时没有在意,只是以为她无聊的狠了,又恰巧遇到那几只猫,便发发善心而已。
现在看来,她或许是那里的常客。
朗夜泊试图化解这份尴尬,“嗯,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万一真打死了人,也不好收场。”
秦淮翻了个白眼,“少拿先生的口吻教训我,要是有人说你姐姐活该生病,你不气啊?”
朗夜泊哑口无言。
秦淮得意的走在前头,终于将这家伙说哑了,她心里是美的。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朗夜泊小声说道:“或许,我也未必会比你好多少。”
“你说什么?”
秦淮只是高兴了一会便早将那句噎人的话忘掉了,此番他冷不丁的开口,倒是把她说迷糊了。
朗夜泊摇摇头,又恢复了他那标志性温柔的面孔,微笑道:“今日你缺的课,要找时间补回来。”
街上传来一阵哀嚎声。
“我又不科举,你要不要这么负责,放过我吧郎先生。”
“学习为的从来不是科举,如果你这般以为,下次起便换学《女诫》好了,反正你迟早要嫁人。”
听到“女诫”二字,秦淮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她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那里面非人的条套框框,要是朗夜泊真敢教,她保不齐也敢把他赶走。
若不是因为自己亲爹和他亲爹的面子上,她本就已经再一次过上自由逍遥的日子才对。
朗夜泊感觉出秦淮情绪不对,不敢再逗她,看了看天色还早,且她这般心境,今日估计也是学不下去,便索性不再折磨她。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秦淮:“怎么?郎先生不要回去讲学了?”
“学旨在心不在形,书籍是干巴巴的馒头,硬咽只会把自己噎死。寓教于乐不失为法。”朗夜泊总有一堆道理可讲,却又总是微微笑着,让人不知觉间总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刚来秦府那几日,秦淮一直觉得朗夜泊就是一只笑面虎,每天笑呵呵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把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但这几日她算是彻底知道了,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好脾气,不管秦淮犯懒,逃学或是没有按时完成课业,他总是不在乎的摸样,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发过火,却也很是负责,总有办法让秦淮多少听进去一些。
按他的话来讲,秦淮从来不是讨厌这些先贤的思想,只是不喜欢咄咄逼人,强逼强灌的夫子而已。
秦淮没有拒绝,默默跟着朗夜泊走。
直直的穿过北街,是一小片湖水。
水面自南向北横跨着一座栈桥,桥面很窄,只能勉强三人并肩而行,其中一处分出,通向湖心的一座亭子,古老陈旧,因为长期待在水中而爬满了青苔,此中坐了一对男女,相互依偎着,好像在低声说这些什么。
秦淮没有来过这里,即便她经常出没北街,只要兴致大起穿过北街便能看见这湖水,她也最终没有多出继续向前探索的兴致来。
“宰相府离北街那么远,你还有兴致能找到这里,佩服。”秦淮压下身子,胳膊肘抵在栈桥栏杆上,两手撑着头,颇有兴致的看着水中的锦鲤嬉戏。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种地方呢?
朗夜泊道:“小的时候,经常被我姐姐带过来玩。相较于北街,这里清净多了。”
秦淮悄悄瞥了眼他,朗夜泊提起他的姐姐后,气息变得异常虚弱缓慢,索性便不再继续就着聊下去。
“是啊,没想到繁华喧闹的北街之后,竟还藏这个世外桃源。”她说着,转身背靠着栏杆,歪头看向朗夜泊,接着道:“能找到这种地方的人,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吧。”
她本想将后半句说出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说比较好,便把那话咽进了肚子。
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是不容易被生活打倒的无论任何事。
朗夜泊低头笑了笑,“所以秦小姐,心情可好些了?”
秦淮嗤笑一声,举起拳头,“揍了那个长了嘴就知道放屁的混蛋,本来心情就好着。”
朗夜泊耸耸肩,“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眼睛红的就差把人打死了。”
秦淮没听到一般扭过头去,转移话题问道:“话说,这湖连个名字也没有,这湖上的桥和亭子又是谁建的?”
“它有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