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阿古
郎元自幼习武,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率先对头部做出了保护。
那根竹箭结实刺进他的左臂,顿时麻木感便顺着伤处迅速扩散蔓延。
箭头淬毒了
郎元暗道不妙,从衣摆处扯下布条紧紧缠在肘弯,防止毒液继续朝心脉处扩散。
可饶是如此,不过眨眼间,他眼前仍开始发花,世界的线条慢慢变得扭曲、模糊。
他呼吸沉重,每一次喘气似乎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胳膊重,身上的肌肉也酸疼要命,刚迈出没两步,郎元便再也支撑不住,头重脚轻栽倒在地。
双鱼裙摆飞扬,刮蹭到他脸上,带着原属于瑶姬的特殊体香。
意识最后消失前,他仿佛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那人停在他身边,蹲下身,轻柔地合上了他的双眼。
城墙上风冷,将衣裙给女人蛹换上后,瑶姬便穿了件薄披风在城角的阴影处瞧戏。
这女人蛹是她在军营中寻来的,体型身高跟她差不了多少。
只要换上衣服,再灭了火把,于暗处很难辨识清楚。
人蛹口中毒箭机关的安装方法,乃瑶姬花费50个行动点,从提示卡里学到的技巧。
还有50点,花在了预言卡上。
郎元一直对她没显现过的危险值,却在她提出要跟顾桢远走高飞的瞬间,豁然出现。
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内,飙升到了80。
他对瑶姬的占有欲强烈到近乎扭曲的程度,会做出极端举动只是迟早的事情。
瑶姬在预言卡上看到的,正是他在城墙上掐死自己的那一幕。
若他不来,或许还可留得一命。
一切皆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瑶姬在箭上抹的断肠散,正是先前,从替暮崇国和顾桢做消息中转站的老妪屋内得到的。
此散原是内服的毒药,沾之即发作,如今从外伤感染,虽药效没那么强,时间长了却也能要人命。
郎元这辈子,从未把他人性命放在眼里,视生命如草芥。
死这个字在他心中,当真毫无分量。
他想要的生死与共,瑶姬可没心思掺和。
青春正好,她还没活够。
这些天来瑶姬已在账户上,攒了570个行动点,扣除用过的两张卡,还剩470个。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虎萧王已死,军士必将大乱。
瑶姬倒是还可凭借神女的身份,暂时掌管桑罗等人,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些老将虽骁勇善战,却无甚计谋,只知洒热血。
且世人谁无争权夺势之心,郎元一死,王位空悬,接下来等待着虎萧国的,将是不可避免的内乱。
与其和这帮没前途的厮混在一起,不如另谋出路。
瑶姬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能辅助日后统一六国的明君,谁曾想竟遇上这么个表里不一的疯批。
若不是偶然发现这家伙的端倪,还不知要被哄骗多久。
到时,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虑再三,瑶姬再次购买一张提示卡。
她想知道顾桢在什么地方。
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虎萧国众多大臣用人蛹替换,把持朝政,又在郎元率兵深入敌腹时,彻底切断了援军和补给。
就算瑶姬没下手,郎元的军队也以深陷沼泽,不得脱身了。
几乎兵不血刃的,便吞并了实力如此强大的虎萧,暮崇国的国君,还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或许将宝押在他身上,更有快速通关游戏的希望。
只是顾桢此人
瑶姬揉揉发痛的额头,她着实不想再跟那家伙打过多的交道。
眼下还是先探明他身在何处的好,起码心中有个底。
卡牌在空中不断旋转着,最终定格,牌面上只显示出了三个大字回头看。
瑶姬嗯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只见阿古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
“神女大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小人,可是见到鬼了”
阿古双手背在身后,冷漠地暼了眼倒在地上的郎元,惋惜地摇摇头“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瑶姬盯着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愣住了。
此人无论相貌、气质都与顾桢无半点相似之处,连眸色都截然不同
上次他假扮成月巫,她只瞧了一眼便可基本断定其身份,可这次,瑶姬竟毫无察觉
原来只要他想诚心隐瞒,便能做到这种地步
阿古见她未答话,俯身去探郎元的鼻息,发现对方还有点微弱呼吸后,伸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你下手也未免太快,我连做人蛹的草药都没准备齐全呢,早早的死去,尸身腐烂过快可如何是好”
他翻了下郎元的眼睑,发现对方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救活,你呀,为何做事总是这般莽撞”
阿古说话的声调慢慢转变,待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原本的声线早已荡然无存。
当他站在瑶姬面前,缓缓揭下脸上的面具时,并未看见她惊讶的反应,倒是自己先诧异起来了。
“怎么,你早就认出是我”
瑶姬麻木地牵牵嘴角“愈发本事了,竟然连眼睛的颜色都能改变。”
顾桢听罢,用手将贴敷在眼球上的淡褐色薄片摘下,露出那对竹月色的眸子“知道你对我的瞳色敏感,所以才稍微花费了些心思,却不想这样也被你发觉了。”
他挥手,将薄片甩到地上“奇怪,我究竟是何处露出了马脚原本还很期待你再见到我时的反应呢,无趣。”
“你演技这么差,伪装的口音又蹩脚,竟还能厚着脸皮问出口。”瑶姬淡淡说道,发现顾桢的眼皮在不自然地抽搐着,她内心瞬间敞亮不少。
“想不到我顾某人的技术竟然差到这般田地,还真是辱没神女大人的眼了啊。”
顾桢嗟叹,他还从未被人贬低成这幅德行。
“你给他吃的什么药”瑶姬没想到他连断肠散的毒都能解。
“吊命的罢了,放心,恢复不了意志,只是勉强活着而已。”顾桢用脚踢了踢郎元,对方果然毫无反应,只是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平稳。
他走到女人蛹面前,瞧了眼喉内机关的布置,眼中放出赞叹的光来。
显然没料到自幼被养在深闺中的瑶姬,居然还会这种江湖手段。
“你一直鬼鬼祟祟跟在我身边,为的就是这一天”想起上次临别时,顾桢说过很“快会再相见”之类大有深意的话,瑶姬早就该想到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消失。
蛰伏于虎萧国内,以月巫的身份三年布局,如此耗费心血,怎会轻易作罢。
是她太天真了。
顾桢研究着竹箭机关,含糊答道“是也不是,杀死郎元那个愣头青有千百种方法,何苦让我亲劳。”
“那你”
他长叹一声,带着无可奈何“还不是为着你。”
瑶姬默然。
顾桢总算对那人蛹失去了兴趣,伸手将其从城墙上推下,看着它坠入哉渐河中,激起不小的涟漪和浪花。
“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轻信郎元,可惜你就是不听啊,眼下亲眼瞧见,总算死心了吧”顾桢对瑶姬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责怪不听管教的娃娃。
又舍不得打骂,只得追在其后宠溺地碎碎念。
“呵,我跟他之间的事,与你有何相干”瑶姬神情淡漠“若论混蛋的程度,你二人也不相上下。”
顾桢表情微变,似乎有些被噎住,过了好久才喃喃道“其实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瞧着你傻傻的被他骗,这里总是不舒服。”
他下意识揉了揉胸口,神经质地偏了偏头“瑶姬,既然我和他都是混蛋,为何你总对他那般亲昵,遇到我就冷言冷语的难不成我模样比他差”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后,顾桢很快否认了这一猜测“不对,你说过,就喜欢我原来的相貌,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瑶姬我没说,我没有,你造谣。
“可说实话,这家伙的待遇着实没我的好。”忽然想起开心事,顾桢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当初你杀我时,可是亲自动的手,不像他,只配得个丑陋的人蛹哈哈哈哈”
好家伙,这也是值得攀比的事
他笑得越肆意,瑶姬就退得越靠后。
若想和暮崇王取得联系,怎么先除掉这个疯批着实是个难题。
断不能留他在身边,否则今后哪能得太平。
瑶姬身上的迷魂散、断肠散已全部用尽,只剩那把捅过他的小刀。
上次不知他抽了什么疯,肯乖乖站在那里任她捅,可这回怕是不能够了。
这疯子有任务在身,恐怕是想将郎元也做成人蛹,达到彻底掌控整个虎萧国的目的。
趁着他发癫似的仍笑个不停,瑶姬迅速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账户余额370行动点。
可恶,消耗速度太快了。
不过只要能永远除掉面前这两个祸患,稍微牺牲些行动点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着提示卡,她在脑海中默问如何才能真正杀死顾桢
卡片慢悠悠地转了两圈后,空白的卡面上展示出了一个大字无。
若提示卡没给出准确提示,玩家可二次使用
久未露面的系统倒是难得的良心,在旁冷漠提醒道。
瑶姬
杀不死竟然杀不死
顾桢是什么成了精的千年王八么
片刻功夫,那厮终于乐够了,揉揉有些笑僵的脸,又恢复成往日的斯文面皮。
瑶姬攥紧拳,强忍着逃走的冲动,尽量保持淡漠的表情开口道“顾桢,我想见暮崇王。”
顾桢挑眉“怎么,你还是想当王妃”
谁稀罕
瑶姬压下怒火,摇头道“不过是想换个地方当神女罢了,如今这世道乱,寻个安身立命的起初,实属不易啊。”
听了这话,顾桢弯弯嘴角;“如此,你可要失望了,暮崇王此生不信神佛,若你觐见时胆敢怪力乱神胡说一气,可是会被处以火行的。”
瑶姬知道暮崇王不会,毕竟那是她能攻略的初始主nc。
还是没有危险值的那种。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见他一面,不知可否顾先生代为引荐”瑶姬不愿跟他继续啰嗦下去。
既然杀不了,那就离得远远的。
顾桢是个拼命的细作,终日被暮崇王派遣在敌国出生入死,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虽不知他对暮崇王的忠心程度如何,但起码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还算听话。
若是能有机会得到王的青睐,日后想将顾桢远远的调配开,终身不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顾桢眉头微微皱起,在城墙边来回踱步,纠结了半晌,总算下定了决心。
瑶姬隐约有点期待“如何”
“不可。”顾桢坚定摇摇头“瑶姬,你为何总对别的男人感兴趣”
他走到瑶姬近前,疑惑地跟她越靠越近“你究竟想要什么难不成只有别人给得,我却给不得”
真是好厚的脸皮。
瑶姬的忍耐力在逐渐失控,她不信那张见鬼的提示卡。
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去死吧,狗男人
从袖中滑出的小刀刚刚刺到一半,便被他稳稳地捉住了手腕。
顾桢神色未变,仍陷于莫名中“别闹,你倒是说说,我与那些王,究竟差在何处”
瑶姬冷笑“好说,你再让我捅上一刀,我就告诉你。”
顾桢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满眼的期待,可兴致到了尽头,却又被理智硬生生压制住了。
“不好不好,同你分别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那种滋味,我不愿再体会。”
他手指略一用力,便将小刀轻而易举地卸下“瑶姬,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无论有何要求,我都尽力满足,如何”
瑶姬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好,你听好了。顾桢,我要整个天下。”
顾桢的眸子微微睁大,只顾着震惊方才所听见的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后,那个缓缓爬起的身影。
要命了,这个没解决掉,那个没死透不说,居然还能动
瑶姬心乱如麻,眼瞧着郎元支撑着重似千金的身子,从胳膊上拔下那支毒箭,慢慢朝顾桢走来,她下意识就想逃。
可惜顾桢这个混蛋,偏把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让她动弹不得,不容怀中的猎物有半点渴望自由的遐想。
该死该死
瑶姬咬紧双唇,闭上眼,再次启动那张提示卡。
如何脱身
牌面转动,这此总算给出了确切答案。
郎元走得更近了,双眼布满红丝,略看了一眼瑶姬后,便死死地盯住顾桢。
他认得月巫的声音。
也认得他怀中的美人。
脚步虽移动得艰难,郎元却仍咬紧牙关,一点点逼近顾桢。
此时若顾桢略回回头,想来避开那一箭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瑶姬不准。
“顾桢。”瑶姬轻轻唤他的名字,略微踮起脚尖,朝他靠得更紧了些。
这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原本只属于郎元的动作。
顾桢见她双唇张合,却听不清话,下意识将头低得更深了些。
从身后郎元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和那日在王宫中瞧见的情景并无二般
握箭的手几乎要将其捏得粉碎,郎元麻木的头脑终于被怒火冲醒,带着全身的力气向顾桢的后背狠狠扎去
“顾桢,我讨厌你。”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相隔时,顾桢终于听清了瑶姬口中的话。
那般冷漠,那般无情。
心脏骤停,背上的剧痛将他从精神上受到的冲击中拉回现实。
顾桢深皱着眉,回身一脚,将郎元踢飞半米。
瑶姬趁机迅速向城门跑去,不料竟怎么推都推不动。
该死的顾桢,居然把门给锁死了
可恶,难不成真的只有听提示卡的馊主意
蓦然回首,两个男人已厮打成一团,难舍难分。
郎元的神态着实吓人,显然在服用过顾桢的药后,已恢复了听觉,将二人的话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越战越勇,发麻的手脚在狠命挥动了几下后,竟隐约有愈加灵活的趋势。
反观顾桢在受了箭伤后,体质大大减退。
虽及时用了解药,可身体的强健度远非猛虎般的郎元可比。
两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沉默着将在如墨染的夜色中搏命厮杀。
仿佛两只狠命撕咬的猛兽。
瑶姬看得触目惊心,不管最终取得胜利的是哪一方,显然都不会有她的好下场。
算了,拼一把吧。
该死的提示卡,可千万要管用啊
瑶姬一阵助跑,飞跃过城墙边,对着湍流的哉渐河张开双臂。
“瑶姬”
“阿瑶”
两道惊呼声不约而同在她身后响起。
在摔入冰冷的河水中时,过强的冲击力让瑶姬的意识短暂昏厥了片刻。
但很快的,她又听见了两道同样的落水声。
要命,那两个祖宗也跟下来了。
在呛了好几口河水后,瑶姬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溺死不了。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水下她虽然不能呼吸,却也不太需要氧气。
说不上多舒服,可难受的程度也能让她暂时忍耐。
想不到霞液丹竟然还有此等妙用。
哎。
眼瞧着那两个货疯了似的在旁边寻觅,瑶姬索性抱着块巨石潜入河底,就那么一步步在河床上走着。
往两人的相反方向走。
她消失得太过寂静,又不曾激起半点挣扎的浪花,再加上河边无光,很快便彻底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水下无声,却能隐约感受到水流的动向。
为确保万无一失,瑶姬抱着巨石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路,生怕过早浮出水面,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好冷啊,好难走啊,好不舒服啊。
这种感觉介于溺死的边缘,却偏偏又死不了。
而且在水下,瑶姬还是会下意识地屏住自己的呼吸,直到忍不住了,还勉强喘口气。
入口鼻的皆是水,却丝毫没有引起身体的不适。
看着自己的长发与周围的水藻交缠在一起,瑶姬苦笑不已。
若是她这幅尊荣被哪位路过的渔夫看到,怕不是要吓得魂飞魄散。
约莫着在水下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瑶姬总算仍下那块沉甸甸的巨石,悄悄将头浮出水面张望。
毕竟底下能见度实在不高,她基本上跟摸黑赶路没什么两样。
左看看,又看看,只有偶尔激荡起的水花溅进她的眼中。
岸边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瑶姬胆子逐渐大了些,顺着水流游了两下后,总算爬到了岸上。
结结实实打了几个喷嚏,擤出的全是水。
风一吹,好不容易适应了水下温度的身体,又冷得打气哆嗦来了。
瑶姬抱着双臂,牙齿打颤。
坑啊,这游戏太坑了。
就不能让她好好的过一天嘛。
荒郊野岭的,也不知有没有狼之类的野兽。
瑶姬当真遭不住,再次购买了张提示卡。
“我要安全的去处安全的听懂我的诉求”
眼看着账户上的行动点就只剩下320个,瑶姬由衷地感觉到一阵肉痛。
她可是攒了好长时间的。
若是能物尽其用也好,折腾到现在,竟又是个一穷二白的境地。
不对,还平白的招惹了两个疯子,还不知要寻她到几时方休。
破牌转了半天,倒不像先前那般只给出只言片语,而是直接显现出张地图来。
用手轻轻一点,地图瞬间消失不见。
还未等瑶姬开口用优美的语言问候,地面上赫然出现条明晃晃的红线来。
这是要她,顺着走么
远处树影被风吹得摇晃不知,仿佛躲藏在暗处狂舞的妖灵。
瑶姬不再犹豫,踩着湿漉漉的脚印,顺着红线的指引而去。
不管了,总比在原地等死强。
她隐约记得这哉渐河通往人迹罕至的稻鸣谷,寻常人从陆地上走不进,也许她在水下倒碰巧摸过迷障了。
但愿谷口的屏障,能把那两个疯子拦住。
瑶姬原本心中忐忑,也不知这红线究竟会把自己引到何处。
可当她瞧见前方不远处,那写着“泉隐寺”的三字匾额时,心中瞬间放松了不少。
是寺庙,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