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郑千秋的出租车像一只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向前爬动。
每当冯睿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郑千秋就发动车子,始终与冯睿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冯睿依然提着他那一大罐子啤酒,一路上走得摇摇晃晃,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沙漠中滚烫的风带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冯睿当然知道,郑千秋就跟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可是他却强迫自己,一次头都没有回,直直向前走。
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前行,可是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汽车马达声。
不知过多久,出租车的马达声突然消失了。
冯睿下意识地想要回头,转到一半时又心想,说不定是郑千秋正在自己身后暗中观察,故意试探自己的反应。
这时候回头,不就说明自己一直暗中挂念他吗?
但是头已经转了一半,他只能顺势假模假样地摇头晃脑,两眼朝天,嘴里大声念叨着诗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嘴里念念有词,脚也一刻不停地向前走,耳朵却竖起来,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怎么还没有发动机的声音?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抛下自己离开了吧?
冯睿打心底不愿意相信郑千秋会忍心让自己一个人待在沙漠里。
越走越远,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冯睿的脚步开始放缓,脚后跟在沙地里磨蹭,等着郑千秋追上自己。
走了十几米之后,折磨了他几天的头晕恶心又犯了,浑身的肌肉也开始痉挛。
他干脆找了一块石头,靠在石头上歇息。
经过太阳一天的炙烤,石头烫得像是烙铁一样,隔着衣服冯睿都能感觉到火烧的感觉从背后袭来,于是又不得不端坐起来。
一闲下来,万千思绪就一齐涌上心头。
说实话,冯睿已经后悔自己负气走沙漠的行为,却又觉得郑千秋之前的话太过分,欠自己一个道歉,因此始终不肯回头去找他。
走了大半天,太阳已经在西方徘徊。
几天的长途跋涉让冯睿筋疲力竭,脚上起了好几个血泡,时不时有锥心的疼痛自脚底传来。
袜子也早已湿透了,血污混着汗液闷在鞋子里,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鞋磨破了脚疼,路走多了腿疼,酒喝多了胃疼,风吹多了眼睛疼,太阳晒多了皮肤火辣辣的疼。
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命,怀里抱着的大酒罐子只剩下几滴酒,可是路途漫漫,遥遥无期。
冯睿想,如果郑千秋此时过来,对他说上几句软话,他就会立刻撕碎所有的自尊和坚强,和郑千秋道歉,扑到他怀里,告诉他自己浑身上下都很疼,疼得快死了。
内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黏黏腻腻。
冯睿脱下内衣将内衣卷成一团,张开嘴,举过头顶一拧,汗液夹杂着污渍一齐滴落在他的嘴里。
之前这几天,他都是这么做的,不仅是汗液,连尿液也收集了起来。
又咸又涩的液体布满了整个口腔,折磨着每一个味蕾,连每一个牙缝里都泛着苦味。
冯睿忽然抱着酒罐子哭了起来,双目通红,浑身颤抖,指着天空边哭边骂:“郑千秋,你个混蛋!”
高温和酒精让他的头有些眩晕,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清醒了片刻,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即便郑千秋不要他了,他也会独自一人走完自己的路。
眩晕的感觉再次袭来,此时连站稳对于冯睿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隐隐约约听见背后又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可是又那样不真切,让他以为出现了幻觉。
声音越来越近,可是却又那么遥远,缥缈在沙漠之上,如天空中盘旋的秃鹫。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沙子里,不省人事。
郑千秋只是在给自己的车子加油,顺便就着矿泉水啃了几个饼子。
反正不管冯睿走的多快,两条腿总之快不过四个轮子,他总能赶上的。
可是当郑千秋缓缓向前驶去时,却没有远远地看见晃动的人影。
当他路过一块石头时,才看见石头前方不远处冯睿脸朝下趴在地上。
明明烈日炎炎,可是郑千秋却顿时觉得手脚冰凉,发疯一般拉开车门,奔下车,跑到冯睿跟前,摇晃着他的身体。
“冯睿?是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吓我。”
冯睿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皮肤湿冷。
郑千秋把人打横抱起来,放进了车里,撩起他的衣服,用矿泉水打湿毛巾,在他身上不停擦拭,而后又将湿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
郑千秋知道,不能轻易给尚在昏迷中的人喂水喂食,因为陷入昏迷的人丧失了吞咽的能力,食物和水容易进入气管中将人呛死。
郑千秋万分后悔之前纵容冯睿喝那么多水,大量饮水而盐分补充不足会导致热痉挛,也就是重度中暑的情况之一。
冯睿以前有一次倒是说过他在桃花源村给昏迷中的章白灌药的事,但那是因为冯睿压根儿就不在意章白的死活。
即便是呛死了,对于冯睿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反正那个时候他还有千万种办法来对付郑千秋,不一定非得利用章白。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郑千秋绝不会允许由于自己的过失而导致冯睿丧命。
距离出发已经过了好几天,此时他们距离驼峰市更近,而且驼峰市的医疗条件肯定比大沙漠里好。
距离驼峰市还有不到一百公里,郑千秋一路狂飙,两个小时以后抵达了驼峰市第二医院。
郑千秋抱着冯睿踏进了医院大门,正要往急诊科跑,一位保安拦住了他:“先到前面去挂号,扫一下病人的二维码,再刷个脸就行了,不用交钱。”
郑千秋瞪他:“人都成这样了,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先救人吗?”
“医院的新规定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保安无奈地摊摊手。
郑千秋也知道那会儿不是抱怨或者争论的时候,一路小跑到柜台前,把冯睿的胳膊拎出来,扫了二维码,给医生说明了大概情况之后,医生把他推进了急诊室。
郑千秋这时不禁感叹,有些规章制度虽然看上去像是人在头脑发昏做出的临时决定,但是关键时刻却起到了不可代替的作用。
就像在胳膊上纹二维码,虽然因为历史原因在一些人眼里可能带有侮辱意味,而且与猪皮上的靛蓝色检疫印章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当郑千秋左摸右摸都没有找到冯睿的二维码小卡片时,胳膊上的二维码看上去就可爱多了。
第二天清晨,冯睿醒了,看到自己的手上打着吊瓶,脏兮兮的身体也被清洗擦拭过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一旁合上眼小憩的郑千秋,觉得莫名安心,一股暖意自心头流向胸膛。
等等,明明是郑千秋把自己赶下车的!
冯睿又小心眼儿又记仇,原本想着冷落郑千秋一段时间,可是看到郑千秋眼睛下方的淤青,知道他这几天为了找自己没有睡上一个好觉,手又不禁抓紧了被子,心里堵得难受。
当郑千秋睁开眼睛时,目光撞进了冯睿的眸子里。
冯睿正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郑千秋:“我这是在哪里?”
郑千秋坐在了床边,无奈地撩着冯睿贴在脑门儿上的发丝:“驼峰市,这下你如愿以偿了吧?”
冯睿沉默了很久,握住了郑千秋放在了病床上的手:“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到第四区。”
郑千秋很惊讶,冯睿的固执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又会如此轻易地妥协?
冯睿看出了郑千秋的疑惑,用手轻轻地拍打着郑千秋的手背:“都是你的错,和一个醉汉讲什么道理?你当时就应该直接把车门锁上,把我直接绑到第四区。”
表面上是在责备郑千秋,可是冯睿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后悔和自责。
“你当我没想过?我是怕你跳车。”郑千秋挑眉。
冯睿嘟囔着:“我是醉了,又不是疯了。”
“敢靠着两箱啤酒勇闯大漠,你敢说自己没疯?”郑千秋开始秋后算账了。
“我是想去见你。我为了找你横穿六百里沙漠,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感动个屁。到时候对着一具轻飘飘的干尸感动得痛哭流涕?你就不能在第四区乖乖等我来吗?”郑千秋问。
“我怎么知道你要来?”冯睿撇撇嘴。
“你就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想办法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