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冬日晨曦之下的皇宫有些冷清,明阙台的地面潮湿,汉白玉地砖缝里有积水,上朝的官员们顶着寒风在殿外候了好一会儿。
谢珀走过时侧头望了一眼琼华宫的方向,唇角微弯。有些人片刻都静不下来,总是担心他不高兴,查什么案子,明摆着这是离间计还大冷天的跑出宫去。
“纯之留步。”身后传来左都御史周澜谊的声音。
“周大人。”谢珀躬身作揖。
周澜谊回了一礼,道:“今日堂上恐怕要议北狄来使和谈之事,晏太傅的意思咱们不参与。”
北狄和大雍这几年时战时和,晏扬不愿劳民伤财搞远征,所以一向是主和,但是谢珀不想被动挨打,去年北狄刚夺了大雍六个城池,双方各有输赢。
因此最近因为这个,晏扬几次被谢珀说得火起,每次见他都是愁眉苦脸,还上书以准备大婚为由给他请求假期。
“老师还在生我的气?”谢珀抬头看向殿外廊下袖着双手的晏扬。
有几位回京的总督围在他身边。
“气是有点,”周澜谊笑道,“你也真是的,自己的大婚都不上心,天天躲在牢山干什么呢?晏夫人找不到你试婚服,怪太傅老顽固,朝堂之事与家事缠一起。你们啊,都一个脾气,散朝之后我做东,咱们在我家里聚一聚。”
最近谢珀办了几件旧日大案,晏太傅怕他锋芒外露引皇帝猜疑,但是两人都是坚定之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周大人一片好意,纯之岂有不去之理。只是今日实在有事,不如明日,我亲自到老师家里负荆请罪。”谢珀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袖间。
此时殿门大开,众官员依次而入。
皇帝还未来,太子已经在丹陛之下站好,回头朝谢珀笑了笑,本想跑过去说两句话,结果龙椅后,蔡慕掀帘而出。
“陛下驾到——!”
众臣山呼万岁,早朝开始。
照例提了几件年终考评之事后,兵部尚书出列,颤微微道:“老臣有事要奏。”
“准奏。”景嘉帝淡淡扫一眼殿中朝臣,视线在几个藩王和总督身上停留了一会。
“今岁我朝适逢大旱,北狄趁机扰我边境,如今战事胶着,两败俱伤,北狄王庭派来使者以千匹良马求和谈,愿归还永丘漠三城。鸿胪寺如今接待朝贺的外邦贵客,北狄使者心急,直接投书于老臣府上,此是北狄国书。”
新任礼部侍郎是寒门出身,鸿胪寺归其辖下,如今事事以公主大婚为先,又加上晏扬想压下这事,自然让北狄来使吃软钉子,急病乱投医,求到兵部老尚书府上。
景嘉帝看了一眼蔡慕,又看了看众臣的反应。
站在文官之首位置的晏扬皱了皱眉头,人群里的谢珀低垂着眉眼,不知道是在听还是神游天外。
只有景融的神色有一丝诧异。
其他人各自视线交流,神情各异。
“诸位有什么看法,尽管畅所欲言。”景嘉帝翻了翻北狄国书,不置可否。
能进殿的都是人精,这时候都不会出风头,只想让别人当头羊。
“太子你说。”等了一会儿没人出列,景嘉帝直接点名。
萧楚已一怔,心下忐忑,回头望了一眼谢珀,结果他低着头,根本看不见。
“回禀父皇,儿臣近日听闻捷报传来,既然打了胜仗,那我朝还是占优,是不是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赢了?”太子硬着头皮回道。
人人将视线扫过去,害他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荒唐话,拼命朝谢珀使眼色。
谢珀神色自若回了他一眼,他自信不少,挺胸站直。
龙椅上的皇帝扫视一眼,没有说话。
景融看见谢珀时不时捏一捏衣袖,似乎要上折子,赶紧出列,“启禀陛下,北州府必竭尽全力为征北军守住西北缺口,以保后方不失,北狄如今前来和谈,于大雍也是有利,连年征战,百姓疾苦,应予民休养生息。”
殿中寂静,谢珀的眉眼微微带笑,只是面上嘲讽意味极浓。
“谢珀,你怎么看?”
景嘉帝一开口,所有人都看向谢珀,众人皆知他与景融的恩怨,此时景融和谈的意向极明显,那谢珀难免会唱反调。
晏扬忧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回禀陛下,”谢珀缓步出列,“臣以为此是北狄的缓兵之计,正当乘胜追击,剿灭北狄王庭,扬我国威。”
众人哗然,虽知他肯定是反对景融,但是没想到他还要灭了北狄。
北狄骑兵那就是一群恶狼,先帝时期差点打到雍京地界,大雍重文许久,还是靠当年的武国公才反败为胜,现在提及还人人变色。
“说说你的理由。”景嘉帝身体前倾,国书被他随意丢在一边的小案上。
“臣近日审理武国公一案,曾派人深入北狄,查探虚实,我朝大旱,北狄也不例外,粮产欠收,牛羊死尽,因以战马为先,其国民饿死无数,战力不济。”
谢珀的声音温润清晰,不急不躁,“我朝刚运送粮草援北,尚有一拼之力,若予他们休养之机,他年必成隐患。”
殿外风雪飘扬,朱檐上不一会儿就染上一片白。
景融狠狠瞪了谢珀一眼。
宁王萧祈大笑一声,下巴朝天,“臣听闻陛下新赐婚于状元郎,如今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不可小觊!”
当殿大笑,倚老卖老也只有宁王这种人了,齐睿明狂皱眉头,这老家伙是不是以为自己在殿上也是皇帝的长辈?
“宁王叔久居西北,京中儿郎怕是不认得,我朝人才济济,这一殿臣工哪一位不是惊才绝艳?”
景嘉帝面色一沉,身体坐得笔直,威严更胜往昔。
宁王这一打岔,关于北狄和谈之事不了了之。
“和谈之事再议。”景嘉帝摆了摆手。
“退朝!”蔡慕拖长声调高喊。
宁王被拂了面子,满脸郁色,站在原地不动,其他人纷纷出殿。
一时间殿外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你啊!”晏扬无奈摇头,“你几时派人去的北狄?也不和老夫商量。”
“老师,此事说来话长,明日学生亲自登门,详谈关于求和一事。”谢珀恭敬作揖。
“今日还有案要审?”晏扬火气降了些,开始关心他的身体,“我听赵大人说你近日常在牢山,牢中潮湿气闷,于你的身体有害,审讯之事自有人去办,你又何须亲力亲为?”
“学生明白,有劳老师挂念,赵大人事忙,学生岂能每日安坐。”
两人寒暄半晌,景融一直站在远处看着谢珀,似乎有话想说。
谢珀送晏扬上马车之后,他走了过来。
“你想怎么样?”景融咬牙切齿,眼中怒火汹汹。
“王爷以为如何?”谢珀弹了弹袍袖,缓步朝前。
“你想让本王与你娘和离,那是做梦!她死也是本王的人。”
听他如此说,谢珀猛然转身,目光森冷,“那就拿你的命和整个昭王府陪葬!”
景融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色历内荏,“你即便尚了公主又如何,北州府兵三十万,你能动本王?”
连大雍皇帝都要面上让他三分。
“那你尽管试试。”谢珀甩袖离去。
他手里握着北州府兵的粮草,景融想好好活命,年前必定会找来。
远处有人见他们似乎不欢而散,吏部尚书对齐睿明笑道:“太师,我们要不要帮帮昭王殿下?他虽手握重兵,只怕也是阴不过诡计多端的谢家人。”
他们实在怕再出一个谢琅。
户部尚书许谦笑了笑,“张大人多虑了,太师定有妙计,回头只需让谢珀审案就是了。”
谢珀绕道西吉门出宫,本想碰碰运气,说不定运气好就遇到公主呢。
“谢大人等等孤。”太子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
“太子殿下。”他躬身一礼。
“你也觉得是要乖胜追击吗?那今日孤的表现不错吧?”萧楚已一脸求表扬,“皇姐总说孤长不大,幼稚,今日你一定要帮孤评评理!”
月洞门那边传来脚步声,萧景芯带着梧悦从门后绕出。
蓦然见到谢珀站在那里,萧景芯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手指捏紧团扇的扇柄。
“参见公主。”谢珀什么时候都是温文有礼。
萧景芯却怕他会责怪自己,心里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