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第166章
这日谢迎风汇报了一事：现如今京城中流通着大量恶钱。
其实恶钱在市面上流通早先便有，先帝刚登基那会儿便下令过禁止使用恶钱，只是收效甚微。
近年来随着国力的提升，百姓手头渐宽裕，闲钱自是也就多了，各种买卖增加，如此一来对钱币的需求量也相应增加。
可铜矿的开采量有限，不论是开矿还是铸造钱币皆需要大量的人力，而大黎朝廷发行的官币含铜量又有严格的规定，如此一来这每年的铸币数量自是有限。
朝廷铸币不足，百姓又需要钱币来交易，这时朝廷就是下令也止不住恶钱的流通。
百姓也知恶钱不好，收到了恶钱再买卖时便会率先用出，如此一来市面上恶钱大肆流通，官币反倒被私藏了起来。
铸币也不难，将官币放入泥块中做出个模具，金属溶液浇铸进去也就成了。
市面上流通的恶钱品质不一，有的还似模似样，只是分量比官币轻些，不太好分辨，有的则只是一铜铁币中间打个孔，也能冒充铜钱流通。
这些恶钱的铸造也不一，有些是私人开采的铜矿私铸，有些则是将官币熔后加入其他便宜的金属重新浇铸而成，后者更是进一步加剧了官币的供应不足。
盗铸恶钱乃是暴利，就是朝廷不允许也会有大把的人为了利益盗铸，下禁令作用也不大，若是不采取措施，情况怕是会愈演愈烈。
现在市面上一次找零便能收到近半数的恶钱，若不及时加以管控，将来私铸成风，再想禁恶钱便更难了，恶钱的流通定会冲击官币的威信，后患无穷。
谢迎风将情况与霍瑾讲述了一番，本意是他设想了几个办法，但又觉得实行起来皆有弊端，便来汇报给霍瑾，好在明日早朝时当众说说，好集思广益。
霍瑾思索了一番，主意没想到，倒先想到了他那三个儿子，那三人不是总想着立功吗？正好，这不现成的机会。
霍瑾将霍谦三人叫来，让谢迎风将情况说给三人，询问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三人思索半晌，霍谦先开了口：“儿臣以为，恶钱绝不可泛滥，此事当从根源上控制，有人能私铸恶钱，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朝将铜矿开放给个人开采，恶钱暴利，只要铜矿的开采一日不收归朝廷私有，那为了大把的利益，恶钱便禁不绝。
将铜矿收归，之后严查，遇私铸者不论何人一律严惩，绝不姑息，唯有如此方能施以震慑，绝了恶钱源头。”
霍瑁想了想，摇头：“四皇弟可知这开放给个人开采的矿皆是开采难度大的小矿？我也是去年办差时曾到过荟州一带，在那里四处看了看才知，那等矿脉斑驳混杂，一片山中藏着多处，真去查收的话，寻找掩藏的矿洞便不易，想要彻底收归，怕不是件易事，此其一。
其二是，我朝将铜矿许给个人开采，每年能收取的税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若当真收归，这笔收益自是没了不说，这收归回来的小矿要如何处理？派人前去开采浪费人力收益又小，不划算，不开采在那放着便等于白白放弃了大把的税收，损失颇多。
总而言之这收归铜矿难度大又不划算，怕是……难以实行。”
霍瑁说完朝霍瑾道：“父皇，儿臣以为堵不如疏，恶钱能流通开来根本原因是朝廷铸造的钱币不足以维系百姓花用，既如此，那不如雇佣那些私矿主来铸造官币，给矿主提成，如此官币数量足够，再禁止恶钱的使用自是容易了。”
霍谦道：“皇兄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官币的提成我朝廷能给多少？私铸恶钱的收益又能有多少？
若皇兄是那矿主，皇兄是选择受朝廷限制铸造官币还是继续私铸恶钱？朝廷若是允许私人铸造官币，便等于开了公然制造恶钱的口子，恶钱只会更加猖獗，只怕引起混乱，到时再想禁便晚了。”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霍瑾看向一直未曾言语的霍焱：“老三，你怎么想？”
霍焱思索道：“儿臣觉得皇兄与皇弟之言各有利弊，皇兄所言低估了人心的贪婪，怕是恶钱不仅不能止，反而会越发猖獗。
皇弟的想法是好，但是忽略了一个问题，恶钱猖獗的根本原因是官币不足，皇弟的提议或许能控制恶钱的来源，但官币不足的问题无法解决，百姓就需要恶钱，那这恶钱便止不住。
儿臣以为，恶钱要严禁，但官币不足以供百姓花用的问题也需解决。
开采铜矿耗费人力，每年的开采量有限，想提高铸币的数量怕是不易，不如……铸造一大额钱币，比如用两枚铜板的材料铸成一枚钱币，这一枚的定价为普通铜钱的十倍，如此便节省了材料，想必即便铜矿的开采有限，官币的数量也够了。”
霍瑾沉吟点头，觉得这个主意比较全面，他想了想道：“你们三个回去各自写个大致章程出来，明日早朝再议。”
“是。”
霍谦三人走后，霍瑾看向谢迎风：“老三那想法，爱卿怎么看？”
谢迎风知他这是看好霍焱的提议，但他还是如实道：“三皇子的提议乍一听不错，但臣总觉有些不妥，似是忽略了什么地方，还请陛下容臣回去再想想。”
“嗯，也好。”
谢迎风听到霍瑾应声，顿了顿，他想说‘要不再问问殿下的看法’，不过最终他还是将这句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的是殿下向来思虑周到，见解独树一帜，对此事或许有不同的看法，他是出于公心，但这话落在帝王耳中是个什么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先前殿下还因被参奏结党营私辞官在家，他这个中书令遇事不听皇帝的，反而先想着询问公主殿下，怕是是个人便要多想，那话一提，不是给殿下和他自己找麻烦嘛。
谢迎风按下想法，正想告退，就听霍瑾道：“要是淼淼在就好了，那丫头向来主意多，想的又周到。”
这话谢迎风也不好附和，只顺着客套的回了句：“是，殿下聪慧。”便没了下文。
霍瑾想了想，朝他道：“爱卿要是无其他要事便先回吧。”
“是，臣告退。”
谢迎风行过礼，一步还未退出，就听霍瑾又补了一句：“爱卿出门路过时和驸马说一声，叫他进来一趟。”
“是。”虽然霍瑾没说哪个驸马，但在御前当值的就乔长生一个，不用问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
晚些时候，乔长生回了公主府，他刚走到住处，还未上台阶，站在一旁的姚婷便先抱拳行了一礼：“恭喜驸马爷，殿下有喜了。”
乔长生一愣，随即惊喜道：“真的？”
不等姚婷点头，乔长生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一把推开房门就往里走。
只是没等他走出两步，里面闻声出来的雨遥便低声提醒道：“殿下正睡着，您小声些。”
乔长生连忙放慢脚步。
掀起珠帘，就见霍淼轻阖着双目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呼吸清浅，乔长生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软塌边蹲下身来，手轻轻落在霍淼腹部。
月份还小，手覆上去并感觉不到什么，但冥冥之中似是有什么牵引着，让他心中止不住的生出喜悦与喜爱。
这种感觉很神奇，明明先前他还觉得孩子抱养一个也差不多，现在却觉得完全不一样，这是他和淼淼的孩子，别人的孩子怎么能替代？
乔长生低声问侍立在一侧的雨遥：“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殿下身体康健，怀相很好，往后只需仔细着些饮食，注意休息，适量活动活动即可。”
乔长生点头，稍稍放心，他裹了裹霍淼身上的绒毯，随后起身小心翼翼的将霍淼抱起往床边走。
今日天已经晚了，在窗边多少有些凉，再者软塌上靠着也不舒服，还是到床上睡的好。
乔长生刚将霍淼放在床上，正想去脱她的鞋袜，霍淼便睁开了眼。
乔长生一见，放轻了声音问道：“我吵醒你了？”
“嗯……”霍淼发出一个轻音看向窗户，屋内已有些发暗，太阳快下山了。
她在乔长生怀里蹭了蹭脸，打了个哈欠，道：“我饿了。”
乔长生忙转头吩咐侍女去端饭食，回过头来将绒毯裹到霍淼身上，刚睡醒容易着凉。
霍淼靠在他怀里，醒了盹儿才记起来问道：“有人告诉你吗？我怀孕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乔长生尾稍眼角皆是温柔，唇角微弯，手轻轻覆在霍淼腹部，问道，“淼淼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差不多，没有偏爱哪个。”
“嗯，我也是，都喜欢。”
霍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间一片欢喜期待，原本后面想说的那句‘但我希望这是个男孩’便没再出口。
她霍淼的长子，她能将其捧到嫡长孙的位置，在她父皇没有嫡子的现在，一个嫡长孙的身份也能用来拉拢朝臣，到时霍谦那个挡箭牌也就没什么用了。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给那些认为她有治国之能，但可惜她是个公主的人一个光明正大加入她阵营的借口，拥立嫡长孙，长孙年幼，她顺理成章摄政，那些由她提拔起来的人仍会被重用，将来功成名就，他们拥立的是嫡长孙，就是说出去他们也能义正言辞。
而如果是一个女孩，那这孩子便没有这个用处，她最后若想登位，多半还是需要发动政变，这般做法定会引得他人诟病，有她这个前车之鉴，她的孩子将来再想以女身继承她的位置阻力将会比她还要大。
她还是希望她的孩子能过的顺遂些，现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所以她更希望这是个男孩儿，这样对她有利，对这孩子本身来说也轻松些。
这是她原本的想法，但现在既然乔长生这么高兴，那后面这些扫兴的话便不必再说了。
两人这般相拥坐了一小会儿，等饭菜上桌，吃过晚饭后，乔长生终于记了起来今日皇上对他的交代，忙将恶钱一事向霍淼说了。
霍淼沉思片刻，道：“铸造大额钱币不妥，怕是不止止不住恶钱，反倒引起更大的乱子。”
“为何？”他听说时觉得这提议挺好的，能解决官币不足的问题，恶钱那边只要严管，怎会止不住？
“现如今的官币与恶钱的区别在于用料和铸造工艺，实际百姓分辨时能认清铸造工艺的不多，最常用的方式还是掂分量，恶钱要比官币轻。
所谓铸造大额钱币，就是说用两枚或是几枚官币的用料来铸造出价值是原本几倍的钱币，以减少铸造用料。”
霍淼说着从一边摸出一串铜钱给他，道：“假设你我只是普通百姓，正赶上灾年，咱家粮食收成不好，家里没有余钱，这时我恰好生了病，久不见好，急需银钱去看大夫，而你并无武艺傍身，也无其他手艺可以去赚取钱财，家里唯一的闲余便是这一串官币，这时官府告知你两文铜钱的用料可以铸造出十文的官币，你会选择怎么救我？”
乔长生拎着那串铜钱，恍然大悟：“我会选择将这串铜钱熔了，重新铸造成大额钱币，家底立时翻了几倍，一本万利。”
霍淼点头：“没错，铸币并不难，熔铸钱币需要的东西也不难得，现在因铜矿的限制，恶钱的私铸尚且只是集中在矿脉所在地附近，其他地方因铸币材料的缺失即便存在这等行径，规模也不会太大，可一旦官府推行大额钱币，这盗铸恶钱怕是会成为常态，恶钱的猖獗归根到底是其中有暴利可图啊。”
“明日你将此说与父皇，收归铜矿一事办起来怕是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官币不足无法解决，强行禁恶钱致使民用银钱不足，就怕禁不住，此事有些难办，容我再想想可有其他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