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152章
他们这一桌附近文臣或权贵居多，乔长生能说上话的几乎没有，小霍萱也被霍淼抱走了，他自己无事可做，看着满桌的菜肴觉得不吃可惜，便拿起筷子认真吃饭，时不时的将他觉得霍淼会喜欢的菜色夹进霍淼面前的餐盘中。
乔长生正吃着，几句闲言碎语突然飘进他耳中：
“诶，你们快看，这种宴席竟然有人一直在低头吃饭，哈哈哈，我还是头一次见。”
“关键是吃也没个吃相，跟没见过好饭似的。”
“这有什么，听说从前是个奴仆，没见过好东西，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好吃的会这般也平常。”
“攀上高枝也难掩本来的上不得台面，啧啧。”
……
说话之人声音不算大，只是邻座的几人在拿人取乐互相说着，但因离得近，乔长生还是听的真切，他稍稍抬头左右看了看，就见目之所及除了孩童，其他人皆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口菜，多数时候皆是在饮酒饮茶与左右攀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当这真是吃饭。
乔长生抿了抿唇，慢慢放下筷子，他是不是给殿下丢脸了……
旁边的风言风语霍淼也听到了，虽然她耳力不如乔长生，听的不是一字不差，但大致意思还是能知道。
在霍淼眼中，乔长生吃饭是有些快，过往那种身份，没人会给他那么闲的时间来吃饭，他食量大，不吃快了他多半吃不完饭，时间久了自然习惯成自然。
不过其实看的出来乔长生受过基本的教养，他用饭时虽然没有权贵家里那般多的礼仪，但也没什么惹人厌的不良习性，总得来说乔长生的吃相并不粗鲁难看。
霍淼甚至觉得乔长生这般挺好的，看他吃饭香，也勾起了她的食欲，每每看着乔长生吃饭她都能多用半碗饭，在边境时那般粗糙的饭菜霍淼便是如此才觉得不难接受的。
因此在用饭这一点上，霍淼从未想过要乔长生改什么，更未对他有过任何指责，现在却被别人指指点点，这让霍淼有些不快。
但这种嘲讽虽说让人难堪，但并非辱骂造谣，凭此便说对方藐视皇族有些牵强，以此对人重责更是易招致朝臣的微词。
当众发难最终怕是也就骂对方两句，可这大过年的吵起来反而会闹得自己更加难看。
更何况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对其发难岂不是自认？反倒容易被人倒打一耙，成为别人私下的笑话。
霍淼扫了四下一眼，转头看向乔长生，见他微微低着头，放下了筷子，手放在了桌下，便拾起筷子为他夹了些菜到他面前，道：“吃你的，理他们作甚？”
乔长生头未抬起，只轻轻摇头，低声道：“我……我吃饱了……”
霍淼看着乔长生有些局促的模样，听着旁边还在道：“诶？你们看他不吃了，是不是听到咱说的话了？”
霍淼眉梢眼角冷了下去，她抬手摸了摸乔长生的发顶，又很快收回手，反手一把狠狠将茶杯掷到地上。
瓷器碎裂声乍起，从近处开始席间众人皆朝这边看过来，乔长生一愣，转头见霍淼要起身，忙抓住霍淼的手低声道：“殿下，我没事的，别……”因为我闹得不快。
霍淼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没事，将小霍萱放在他腿上，随即径直站起来，朝霍瑾行了一礼道：“儿臣一时手滑没拿稳茶杯，还请父皇勿怪。”
霍瑾坐在台上，距霍淼这边有些距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看茶杯碎的位置和听这动静也能知这不是‘手滑’能造成的，但霍瑾也没说什么，只装没看出来：“行了，下次小心点儿。”
霍淼笑盈盈的拱手环视一圈，再次道歉：“实在对不住，打扰各位大人雅兴了，见谅见谅。”
人群中自是有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但也没人说什么，纷纷笑着表示无妨。
霍淼笑了笑，又道：“各位不介意，但怎么说我也打扰了父皇及各位大人，要不这样吧，父皇，儿臣流落在外的几日听闻民间有善口技者，一人便能述出山间百声，很是有趣，儿臣虽没那本事，但觉如此大好年节，述一述百姓一日繁忙而安乐的生活也不失为意趣，便当是儿臣为父皇及各位大人助兴了。”
霍瑾虽然不知道霍淼又想做什么，但她的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便道：“也好。”
霍淼站到中间的空地上，转头看向众人，笑道：“本殿还需四人相助。”
她也不等人同意，自顾自的环视过众人，点名道：“不如就吴公子，申公子，王公子，与袁公子吧。”她每说一人目光便锁定一人，让人想不知道在指谁都难。
被点名的四人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自己知道，名字叫到自己头上顿觉霍淼来者不善。
之前嘲讽乔长生的话他们并没觉得有什么，他们不过是看不惯一个奴仆与他们坐一起，那话又不是造谣，怎么实话还不让人说了？他们也没大肆宣扬，不过私下取个乐罢了，不爱听那站出来说啊，闹起来复述几遍让众人都听到，看谁面上更难看。
再说他们又不是一个人在说，法不责众，闹到最后也不见得会怎样，他们原本并没当回事。
但现在霍淼不怒不闹，反而笑眯眯的，他们反倒没底了，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霍淼不等他们求助推辞，先笑着道：“几位只是配合本殿，不会有太难的口技交给几位去仿，就是仿的不像也不打紧，不过是时逢年节，众人齐聚乐一乐，哪有那般严格。”
霍淼后一句话堵死他们推辞的后路：“怎么了？几位不动可是不愿？这是瞧不上本殿，不屑与本殿同台？”
霍淼浑身上下写着温和可亲，话说到了这份上，不上场先不说不给公主殿下面子会怎样，就是其他人见了也得在心中鄙夷他们一声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
四人只能硬着头皮出来，站在了霍淼面前。
霍淼弯起眉眼笑的无害：“本殿先多谢几位公子相助了，那……我们开始？”
她也不等人应，自顾自的朝在座众人拱了拱手示意，随后一手背在身后踱了两步，吟诗般的姿态开口：“晨光微熹，鸡鸣报晓。”
她念完这两句，目光便看向四人中站在最左边的王公子。
对面人不明所以，木愣愣的看着她，霍淼‘好心’提醒道：“王公子，口技跟上啊，鸡鸣报晓，请吧。”
姓王的公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霍淼的意思，这是让他学鸡叫？他脸色不好看，开口道；“殿下自己要展示口技，关我什么事？”
霍淼面上笑意不变，语气甚是温和：“本殿笨嘴拙舌，人语倒是能说的流利，牲畜言语便不行了，先前有幸闻得几位公子口出非人之语，便觉几位公子口才颇佳，这才请几位公子来一展才能，协助本殿完成本殿不善的非人语部分。
几位公子不必拘束，几位先前那牲畜言语便仿的惟妙惟肖，此时在各位大人面前正常发挥足以惊艳众人。
王公子先请吧，众位大人皆等着呢，我等干站着浪费众人时间总归不好。”
在座的人就是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大部分人也回过味来，霍淼一口一个‘畜生言语’，指定是眼前这四人说了什么难听话。
众人看热闹的看热闹，朝左右打听的打听，一时目光全部集中了过来。
霍瑾朝安福海示意了下，让他去打听打听先前发生了什么。
这四人差不多也就十四五岁，被家里惯的有些纨绔，本身大概也没什么脑子，不然但凡是个有家教的都做不出在人旁边指指点点的事。
现霍淼几句话下来，几人不知该如何推脱，想发火吧台上皇上在那看着，他们也不敢当众对这最得圣宠的公主呼喝。
场面有一瞬的僵持，王公子的父亲起身朝霍淼行了一礼，求情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言语冒犯了驸马爷还请殿下担待，下官这便让犬子向驸马爷赔罪。”
霍淼摆手，笑道：“瞧王大人这话说的，令公子十五岁是年幼不懂事，本殿不过十六是否也年幼？那本殿今日要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之事，王大人也可以担待对吗？”
“呃……这个……”王大人不敢接这话，按照以往这个公主的做派，她口中的不合时宜之事肯定不是当众骂人几句出气这般简单，少不得得动手，要是他儿子断了手脚……这谁担待的了？
霍淼接着笑言：“至于这言语冒犯嘛……王大人说说令公子如何冒犯了？
驸马可是我皇室中人，令公子要是出言不逊，那可有辱没我皇族的嫌疑，令公子口无遮拦，养不教父之过，王大人教子不严，那本殿不和他计较便只能与王大人计较了。
不然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家门风不正，那吏部考功之时便该细细考察，毕竟门风不正之家难出人品端正之人，这人品不端自是易违法乱纪，难当重任。”
霍淼说到这温和一笑，话锋一转又道：“王大人不必紧张，本殿说笑的，几位公子的两句闲话罢了，没什么要紧的，哪儿用得着道歉，本殿与驸马根本未放在心上，王大人也不必多虑，本殿不过是念着时逢年节，邀几位公子为大家助个兴罢了。”
她目光扫向面前几个公子的长辈，隐有锋利之色，口中却温和道：“几位大人不会这点儿面子都不给本殿吧？”
乔长生那个傻子别人一道歉他肯定说原谅，可几句口头道歉有什么用呢？这些人的轻视是一句道歉便能消失的吗？道歉没那么值钱，她不需要。
在座的几个大人也听明白了，霍淼就是要羞辱几人一顿，让几人成为来年他人口中的谈资，让她羞辱了这事便过，不然等着她明年考功时严查几家，一旦查出他们家有什么行事偏颇之处，一定参他们一本。
再有宣扬宣扬他们家门风不正，以后家中小辈再有想走官路的就得被多加审查。
后辈年纪小不在朝中不懂事，但他们能坐上这位置自是懂，先前一直忘了霍淼名义上是娶，她要是嫁那乔长生只能说是皇亲外戚，但现在乔长生便算是皇室中人，先前的言语真追究起来，几人就是够不上藐视皇族的罪名但也讨不了好。
如今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霍淼皆最得圣宠，前朝国事她事事皆要掺和，皇上渐渐也事事都会主动问她意见，自从齐学礼负伤休养之后，霍淼名义上虽只是挂了个吏部尚书监工的名义，从户部领着八品职的俸禄，实际上隐有触碰相权之势。
朝廷上下今年明里暗里大大小小被她拉下去不知多少人，这公主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心狠手辣毫不含糊，眼下这个局势，能不敌对还是不敌对的好。
虽然被羞辱面上无光，但闹大了他们更讨不了好，本就是自家理亏在先……羞辱就……羞辱吧……
一念至此，王大人拱手道：“殿下言重了，能与殿下同台是犬子的福气，定配合殿下。”
“爹！”王公子没想他爹这般轻易便放弃了，一个公主罢了，明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他爹犯得着怕她吗？
王大人严厉的看着自己儿子，道：“不过是要你配合仿几声口技助兴，大过年的，乐呵乐呵罢了。”
王公子不敢说话了，霍淼很是满意他们的识趣，道：“那王公子，请。”
王公子涨红了脸，摄于父亲的威严，磨蹭了下终于张嘴：“咕咯咯——”
霍淼笑笑，提醒道：“烦请王公子大声些，公子声音悦耳，实不必拘束。”
两边年轻些的已经忍不住偷着笑了，声音悦耳，本来是夸人的好话，怎么用这儿感觉那么损呢？
王公子手攥成拳，忍了忍才没发作，闭上眼放大音量又叫了一声：“咕咯咯——”
“噗”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忙低下头去，拾起筷子假装吃菜。
霍淼不管众人的反应，闲适踱步，口中道：“响亮鸡鸣惊醒幼子，啼哭声不止。”
霍淼停步，看向第二人，那人看向他的家人，那边轻轻摇头，表示没办法，示意他配合霍淼。
袁公子不情不愿的张口：“哇——哇——哇——”
霍淼继续：“妻子醒来轻哄孩儿，哭声渐歇，婴儿重新睡去。悉悉索索声响起，不一会儿房门开，丈夫行至院中，拾刀劈柴。妻子与女儿同出，妻生火煮饭，女儿端出谷物，喂与篱中鸡鸭。一只猫儿钻出篱笆，在女儿脚边穿行，轻叫讨食。”
“……喵——喵——”
“墙边黄狗听闻猫声，忽而起立吠叫。”
“……汪、汪、汪……”
“咳……”
两边克制的笑声渐起，霍淼沉稳依旧：“丈夫喝止狗儿，抱起新柴交于妻子，不久，饭菜上桌，早饭毕，丈夫出得家门，一路走过万物苏醒，树上鸟儿婉转啼鸣。”
“啾、啾。”
“蛙声一片。”
“呱，呱，呱。”
“知了声声。”
“吱——吱——”
……
霍淼在两边越来越止不住的笑声中自若描述，在面前四人由红转白的面色中，终于说到了最后一句：“妻子轻拍幼儿，哼着童谣，一家人缓缓入睡。”
话落，霍淼朝左右一拱手，笑呵呵道：“献丑了。”
众人出声客套几句，霍淼又向霍瑾行了一礼，脚步一转回了自己的位子，徒留四位世家公子在宴席中央，互相看了一眼，低头掩面回了位子。
霍淼说是助兴，倒也真带动的席间热闹了。
霍淼不管这些，坐下后抱过小霍萱，拾起筷子又给乔长生夹了菜放到他盘中，道：“好好吃饭。”
乔长生看着面前的菜肴，只感觉心中热热涨涨的，他不由看向霍淼：“殿下……”轻轻的两个字出声，后面他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霍淼摸摸他发顶，转而一边为他夹菜，一边道：“好啦，快吃饭，说了不用理会别人，吃个饭都要多舌，闲的他们。”
乔长生看了霍淼良久，轻轻“嗯”了一声，拾起筷子夹起饭菜慢慢送到口中，另一手悄悄抬手碰了碰霍淼因抱着小霍萱而横过来的手，霍淼眨眨眼，手腕动了动，张手握住了他的手指，乔长生手掌轻拢，顺势将霍淼的手整个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