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如霍淼所说，得了一场胜仗，自是当犒赏三军庆祝一番，夜幕降临，将士围坐在火堆旁，大口吃着肉互相吹嘘着自己的骁勇。
刹那那边消息未明，虽然其多半会求和，但未成定局前还是不能完全放松，担心其夜间偷袭，便不准将士喝酒，引得一片嘘声。
夜渐渐深了，但因着白日的胜仗全军上下都兴奋着，气氛仍是热闹。
霍淼坐在火堆旁一边听着众人的闲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从火架上割肉吃。
这时她见坐在她旁边的兰诀突然起身，霍淼不由看过去，就见兰诀不声不响的往远处走，天黑，稍远处便看不清了，只隐约看到那边似乎有什么人刚刚过去。
霍淼将手中的碗筷塞给烟柳，也跟着起身往那边而去，乔长生见此立即跟了上去。
另一边兰诀上了城门，就见前面姚末手中拎着一坛酒，慢慢洒在地上，口中道：“将军，您看到了吧，末将不负您所托，我们终于赢了，这坛酒是末将私带出来的，您和弟兄们尝尝。”
兰诀静默一瞬，继而走上前去，截过所剩不多的酒坛，自己将剩余的酒倒在地上。一边还有值守的士兵，兰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将酒坛还给姚末。
后脚跟过来的霍淼此时走过来，看了酒坛一眼，道：“我是不是来晚了，已经没的酒敬了？”
姚末忙行了一礼：“殿下怎么来了？”
霍淼一点也不避讳：“看到你们离席便跟了过来。”
她伸手拎过姚末手中的酒坛晃了晃，感觉到里面确实空了，便抬手将其从城门上掷下，道：“舅舅，您看到了吗？淼淼长大了，以后这江山淼淼代您守，定不会再让人欺了分毫！”
这话从霍淼一个公主口中说出有些奇怪，只是眼下气氛有些沉凝，谁也没注意到霍淼言语中所含的深意。
姚末甚至感叹了一句：“殿下要是男儿身，当是我大黎之幸。”
霍淼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
姚末收拾好心绪，又朝霍淼行了一礼，道：“对了，殿下今日所提之事我等已经商量出了眉目，还请殿下移步，容末大致说与殿下。”
“好，请。”
几人下了城楼返回营帐，姚末将大致计划说了说，之后道：“张信虽官职不高，但为人谨慎沉稳，颇有才干，当能胜此任。”
“张信……这人本殿倒是有些印象，最开始提出利用谣言使刹那放松警惕的便是他吧？”
“殿下好记性，正是此人。”
霍淼点点头：“此人头脑倒是灵活，只是不知是何来历？”
姚末知霍淼这是在问这人可不可信，这等差事，成不成都是次要，关键是去办事的人若是有异心，那怕是不止不成，更会进一步引出两国之间的争端。
“张信虽非名门之后，但其父当年是第一个站出来陪同将军赴死之人，这几年末将偶尔会照料他家几分，多有接触，知其家风甚严，确乃可信之人。”
近来姚末识人用人的能力霍淼是见过的，他既然举荐了，那想是这张信确实可信又有才干，毕竟这等差事做好了自是加官进爵，做不好说不定在刹那就被人一刀宰了，事情搞砸，姚末这荐人的主将也得跟着担责，因此他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霍淼点点头：“既然此，本殿相信将军的判断，此事本殿回京后会奏明父皇。”
姚末客气几句，转而看了霍淼身后的乔长生一眼，道：“这事还需辅助之人，殿下的亲卫身手过人，末将觉得可堪此任。”
霍淼转头看了乔长生一眼，见他有些愕然，笑着摇摇头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本殿只这一个亲卫，还是让他留在本殿身边保护本殿吧。”
霍淼明白姚末的意思，此次差事不好办，但办好了功劳可不小，现在整个军营的人怕是没人不知乔长生是她的亲信，姚末这是顺水推舟的送个人情，将来事成了再加上斩杀刹那王上之功，乔长生直接便能捞个武职在身。
但她另有打算，只能推了这份好意。
姚末听霍淼话音便知她并非客气的推拒，也就不在劝，客套几句便作罢。
……
翌日一早，霍淼在烟柳等人收拾行装时独身一人前去辞行，回来的路上见到不远处矗立的城墙，不由转身往那处走去，继而拾级而上，站在了昨晚向牺牲的将士敬酒之处。
春季清晨的阳光透过云雾柔和的照耀而下，散落在这片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土地上，却照不出埋在这片土地上的尸骨。
霍淼举目眺望，远处隐约可见山峦叠嶂，猎猎寒风吹过，山峦巍然不动，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千百年坚定如一。
人类的欲望、争夺在这天下山河面前皆显得渺小不值一提，千百年来多少国家在这山河中出现又消失，自以为夺了天下，最终也不过只是这天下的过客，一直屹立不变的反而是这被争夺的山河美景。
山河土地皆是包容的，不属于任何人却宽容的接纳所有人，让人只是这般看着，便跟着心胸开阔。
“殿下在看什么？”他们那边已经整装待发却不见霍淼回去，乔长生一路询问找到了这，见霍淼看着远方，他却没发现什么不对，遂询问出声。
霍淼仍看着远处，口中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边疆的胜仗能保一个国家一时安宁，但其绝非长久之道。自古有志帝王皆喜欢开疆扩土，收服他国，以此彰显自己之能，可战争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伟业之下是平民百姓的累累白骨，真的值得称耀吗？
朝中那些文臣虽然是出于懦弱，但其反对战事其实也不完全是错，一个国家要想长治久安，确实不可轻起战端。
本殿以为，一个国家强大的评判标准应是无人敢犯，而非百战百胜。
我想缔造这样一个无人敢犯、国泰民安的盛世。
可自古乱世的江山易得，安平世道的守成却难，概因人心贪婪。
如今应当做的是还地于民发展农事、扩充人口、让民众休养生息，可惜朝中奸佞当道，贪污腐败严重，一群高官只会拿着俸禄压榨百姓，勾连结党欺上瞒下，即便想变革，惠民政令也不能达。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吏治，只是父皇过于念旧情，那些人本殿想动也不能彻底将他们扳倒，何况本殿手中无可用之人，即便扳倒了那些人，空出来的职位无德行兼备之人能替，亦是枉然。”
乔长生看着霍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不一样。
霍淼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转头看向乔长生，问道：“你可怨怪我在姚将军面前回绝他举荐你出使刹那的提议，断你前程？”
乔长生闻言回过神来，摇头：“属下是殿下的护卫，保护殿下才是本职，属下怎会对殿下心存怨怪？”
霍淼见他神色坦荡，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他小声道：“虽然你不怪本殿，但本殿还是想向你说明，本殿并非是断你前程，恰恰相反，本殿正是为你前程考量才如此做。
本殿此次主战并非为追求边功，而是只为固守疆国。
战事消耗人力物力巨大，前朝教训历历在目，昌平大国为求扩土穷兵黩武，短短十几年便让境内民不聊生，叛乱四起，何况我朝如今国力被权臣世家蚕食、国库不丰之时，如何撑得起大规模战事？
不论是从国库财力还是百姓安宁来说，今后我朝皆不宜再起战端，因此此次决不能肆意封赏将士，不然会让有的人以为我朝当权者追求边功，到时其为加官进爵而肆意挑起或是谎报战事，那将是大患。
若无意外，之后至少二十年本殿不会让边境再起战端，所以你即便立下战功，此次封赏之后，也不会再有从战场上加官进爵的机会，此其一。
其二是姚将军有意提拔他身边的张信，他只是看中你的武艺，此次你即便跟去也只是听从张信的调遣，保护他的安全，危险不说，将来事成后头功是张信的，你们其余人封赏有限。
如此倒不如凭着此次功劳在京中谋个职位，以你的能力及本殿帮你从中说项，将来大有你升迁的机会，所以你着实没有必要跟着走这一遭。”
霍淼为防人听到，所以凑乔长生很近，在乔长生的角度看着倒像是半扎进他怀中，这让他莫名有些紧张，连霍淼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清。
春天风大，霍淼鬓边的碎发随风飞舞，几根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起细微的痒意，他看着霍淼的衣衫被风吹的猎猎飞舞，不由挪动了下脚步站在风口，以图为霍淼挡去冷风。
他的突然挪动让霍淼眼前露出一块，不能正对着他说话，霍淼奇怪的抬头：“你躲什么？”
乔长生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脚步挪动之后才发觉他没经殿下指示便擅自移动，若是平时还没什么，关键是此时殿下正和他说话，这么做就不对了。
现在霍淼一问，乔长生不知所措的答道：“风……风大。”
霍淼看着少年还算不上高大的身形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将身前辟出一点避风之处，她此时正站在这一点地方。
霍淼慢慢眨了下眼，似是有几分不解。
以往这种时候，叫她回屋避风的有，为她添衣御寒的有，陪她站着吹风的也有，但第一次有人陪她吹风却又自己将风挡去的。
或许是这做法有些新奇，霍淼动作慢了一瞬，转而又恢复如常，她点点头，默认了这种做法，问道：“我和你说的你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但……没听清……”乔长生局促的说完又特意补上一句，“风大。”
他知道殿下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他大可不必说后面这两个字找补，更不必紧张，可他就是忍不住紧张，也不知紧张什么。
霍淼不动声色的探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瞧见什么特别的，这才笑道：“没听清本殿再说一遍就是，你不必如此紧张，本殿又不会因此便怪罪你。”
她说着转动身形，再次往乔长生面前靠近，乔长生见霍淼凑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又和她拉开了距离。
霍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