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这日临近午时,霍淼带着雨遥和烟柳通过重重守卫来到大理寺监牢的最里层。
今日是姚末将军被关在这里的第五天,是时候放人出去了。
霍淼站在牢房门前看向里面,因为有特殊关照,也有北禁军专门看守以防意外,姚末在这里倒是未受什么虐待,但在这牢中吃不好睡不好,暗无天日还不许人探视,只这便不好过。
牢门打开,霍淼将看守遣走,接过烟柳手中的食盒示意她在外守着,自己带着雨遥走进牢内。
里面姚末在有人来时便已知晓,见到来人是霍淼颇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什么,他起身行礼后道:“殿下府中遇刺之事绝非末将所为,请殿下明察。”
霍淼没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蹲下身将食盒中的饭菜一盘盘端出,有序的摆到一处还算干净的空地上,笑着道:“在这狱中吃不好睡不好,委屈将军了,将军先用些饭菜吧。”
姚末见此在干草上坐下,霍淼似是随意般将一盘菜推到他面前介绍道:“这冬瓜球虽说是用寻常蜂蜜烧制,不若绒花蜜那般有特殊香气,但也还算香软可口,如今这时节用着也合宜,将军不妨尝尝。”
姚末听到‘绒花蜜’便沉默不语,能说出这个就代表确实知道了什么,这个时候再狡辩装不知道便显得可笑了。
霍淼见他不动筷,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冬瓜球放进嘴里,之后放下筷子道:“将军放心,这些吃食并无异常,将军请用,本殿知将军并无杀害本殿的意思,想是……情非得已。”
霍淼又将盘子往姚末面前推了推,姚末顿了顿拿起筷子,沉默着夹起饭菜放进嘴里,半晌方放下筷子低声道:“不管殿下信不信,末将确实无意伤害殿下,就凭殿下是将军的亲人,末将也断不会害了殿下……”
霍淼知他口中的‘将军’是指她的舅舅兰大将军,姚末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在姚末这里不加任何名号只称将军的只她舅舅一人。
霍淼笑了笑道:“本殿信将军之言,不过将军既声称舅舅一声‘将军’,想是仍记挂着舅舅,那本殿可否问问将军可还记得舅舅征战沙场的原因?”
姚末顿了顿,低声郑重答道:“将军是为保家卫国。”
霍淼点头:“是啊,保家卫国,而非争名逐利。”
她后面虽未再说,但潜台词不言而喻,姚末看着她,目色含威:“末将也非为争名逐利。”
“是吗?”霍淼盛了碗汤放在他面前,并不为他的目光所慑,自若道,“父皇正值壮年,将军既不争名逐利,何故早早站队?”
“殿下慎言。”
霍淼微微一笑:“本殿敢到将军面前说,自是有十足的证据,将军不必吓唬本殿。”
她这么肯定姚末心里反倒没了底,摸不准霍淼究竟有什么证据,一时没再说话。
霍淼接着道:“将军觉得本殿的四皇弟如何?”
连霍谦都说出来了,姚末可以确定霍淼确实知道不少事。
霍淼见他沉默以对,也不在意,继续道:“本殿以为,四皇弟聪慧善谋,杀伐果断,在几个皇子中当属佼佼者,但……”
霍淼笑笑:“四皇弟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善谋却是阴谋诡计小人伎俩,为权臣倒是如鱼得水,但为……”霍淼朝天上指了指,接着道,“怕是朝堂会成他的一言堂,有不服者既被铲除,若他本身有治国之才倒也罢了,若他本身无能还独断专行,那天下堪忧。”
“再者谋者善思虑,疑心重,倘若四皇弟以兵权上位,那他之后为巩固权力会如何行事,不知将军可有想过后路?”
姚末沉默良久,只是道:“末将并非是站队,末将只为保家卫国,完成将军的遗志。”
霍淼摇了摇头:“舅舅的遗志是天下安定,将军确定你如今所选能达成你所想?三年前的兵败为何霍谦可能不知,但将军当比谁都清楚,军需不足,文臣掣肘,这仗打多少次都是输,你们所谋只是在重蹈覆辙,更甚至是陷天下百姓于水火。”
姚末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怒目圆睁:“不是!那根本不是我所谋,是四皇子擅自做主,他事前根本没对我提过!我也是后来在他无意泄露的只言片语里才反应过来他的目的,我根本不同意此事!”
“不知?”霍淼面露讽意,“将军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霍谦会找上你还能有别的目的?将军可有想过如今他若一意孤行,这后果谁来担!将军此时还要说自己为完成舅舅的遗志吗!”
姚末面色颓然,喃喃道:“我没想他如此急切……眼下我是不会同意出战的……”
霍淼垂眸,淡淡道:“将军执意不如四皇弟的意,那这后果便要本殿来承担了?”
“……”
姚末沉默良久,苦笑道:“殿下既已提前知晓全部,应是有机会阻止事情发生,又为何还来说与末将……再者先前陛下的赐婚,也未尝不是机会,殿下为何要与四皇子合谋早早摆脱……哪怕是晚些时候也……”
霍淼并不答他的话,反而自顾自道:“自古盛世需君仁臣贤,武将保家卫国,文臣安|邦兴国,缺一不可。父皇虽仁义但为臣者不贤,仁君反倒会被奸佞所欺,行事处处受人制约,无可奈何。
父皇曾说:武将治军,文臣治国,若是武将治国那必将陷百姓于战争水火,同样若是让文臣治军,那也只会纸上谈兵,不堪一击,文治武功应是相辅相成共安天下,而非一弱一强互相掣肘亦或各自为政。
将军既有保家卫国之心,不妨对君主多一些信任,勿掺和进无谓的名利争夺,毁了一世清名,也还请耐心等待些时日,平仪言尽于此,望将军慎思。”
霍淼回身接过雨遥手中盛放衣物的托盘放到姚末身边:“将军今日便可自行离去,衣物给将军放这,平仪这便先告辞了。”
霍淼说罢起身,最后朝姚末点了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她走到牢门外,身影即将消失于栏杆处时,姚末突然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霍淼转头看过去,姚末夹了一颗冬瓜球放进嘴里,霍淼见此笑了笑,并未回答,径直离去。
姚末放下筷子起身,拾起一旁的衣服抖开,边往身上穿边出神:
平仪公主是几时知道秋狝刺杀之事是他与四皇子合谋?若是开始便知,那之后发生的种种也是她有意促成?他这场牢狱之灾是否也与她有关?为何要促成此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谋划?
是他想多了吧?一个刚刚及笄的公主,能有什么图谋?莫不是这皆是皇上的意思?
这边姚末细细思量着霍淼之前的种种言语,另一边霍淼刚出了监牢大门走了没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黑色长衫,袖口以绑带扎紧,腰间以革带勾勒,长发高高束起,做劲装打扮,腰配短剑,目不斜视大步朝这边走来。
这人在门前与霍淼正面对上,停下脚步抱拳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霍淼点点头,抬手虚扶了她一下:“姚小姐不必多礼。”
姚婷本打算行礼便走,闻言面上露出些许疑惑:“殿下认识臣女?”她也是见大理寺门前停着的公主车驾,以及见着霍淼的衣饰才知道她是谁。
霍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微笑道:“我观姚小姐有耳洞,姚小姐虽是做男子装扮,但面容姣好,身形纤细,还是偏向女子身形,遂有些猜测。
我虽未与姚小姐打过交道,但听说过小姐的一些传言,双手短剑的姚少侠京中谁人不知?只是前几日突然听闻姚少侠乃姚家小姐,今日又见你此时出现在此,想是来接姚将军的吧?”姚家有几个男儿,只是年纪较小,其中最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只看年纪其实也好猜。
姚婷也不过十四岁,如花一般年岁的少女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冷清,面上表情并不明显,闻言再次抱拳行了一礼:“殿下慧眼,臣女之名只是京中人随意起哄,当不得真,让殿下见笑了。”
霍淼温雅的笑笑:“观姚小姐风姿,即便是起哄,姚小姐也必是有名副其实之处。”
姚婷不大会与人虚与委蛇,闻言只好客气道:“殿下过誉了。”
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霍淼,京中权贵间对这位公主殿下的传闻……怎么说呢,总结成一句话大概就是:没事离她远点,尽量别招惹。
听说平仪公主殿下容貌极盛,极得圣宠,再加上传闻,在她的想像中这位殿下一直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没想真人如此温和有礼、平易近人,果然传闻不可信。
人家是来接父亲的,霍淼也就不耽误人家的时间,主动朝旁边示意道:“姚将军想是也快出来了,本殿这便不打扰了,姚小姐请。”
“恭送殿下。”
霍淼前脚刚走,姚婷人还未走进监牢,姚末便从里面出来,姚婷忙迎上去,姚末见了她也未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父女两人便往外走。
走出一段路后四下无人之际,姚末突然道:“婷婷,你想嫁给……”
他后面没再说,姚婷又怎会不知他想说谁?姚婷面色淡淡,甚至比之前面对霍淼时还要清冷几分:“不想。”可她说的管用吗?这话她又不是没说过。
姚末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为父知你心气高,你若是男儿身……”
这话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遍了,今日突然生出些许厌烦,姚婷轻声道:“无可改变之事,父亲便不要提了。”
从前姚婷和他虽算不上多么亲近,但见面也是欢喜的叫他‘爹爹’,自从知他有意将她许配给四皇子之后,便改口称‘父亲’,父女二人也有些疏远了,姚末又怎能不知这是她无声的抗议。
“你若当真不想嫁,为父再为你想想办法。”
姚婷闻言眼睛亮了亮,她知父亲不轻易对人许诺,而只要是说出口的话便会尽力去做,如今他既然说了,便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多谢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