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接风宴05-宴上《琴赋》
秦洋为了看女友的表演，坐的是视野最好的位置，看到卢苇的精彩，他极力捧场的同时，也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还特地炫耀似地望向安心，安心却回以耐人寻味的一笑。
台上的女孩重新遮上面纱，微躹一躬，准备飘然离去，台下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这声音的响度一般，调子幽长，在沉浸在艺术震撼之中而显寂静的环境中显得特别刺耳。
“在异国他乡，卢小姐以琴诉思，以画起思，以文吟思，三者互为宣染衬托，又融为一体，满厅之人皆动乡愁，苦无明月悬空。而今初秋，月色见魅。有诗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秋月，是与春花相匹配的，美好如诗的东西。卢小姐当时诗情勃发，带动百人情绪。而今观者更众，卢小姐怎可无诗？或者不客气地问下，卢小姐难道不觉得欠大家一首诗吗？”
秦洋转身，看到一位男子，他虽然做了包装，墨镜黑衣，但他还是认出了他，就是在船上一直尾随着他们的孟克。他不由皱起眉头。
“孟先生，不知我家苇苇以往有何得罪之处，你如此针对于她？”
孟克微施一礼，“秦先生言重了。先生的女友自无得罪我之处，但是她表演之时两技齐施，可堪惊人，但是未有新诗吟唱，乃为美中不足，算不得尽善尽美。人之潜能，激之无限，我只是好奇，这样一位奇女子，受激之后又会有怎样的表现？我想，佳人应有佳作，字字珠玑。孟某愿仿效古人，千金求一文，若何？”
孟克说着，还把银票掏出来，在众人面前亮了亮，然后放在了桌子上，环顾四周，“这就是我的诚意！”
卢正纯见到孟克也是一惊，怕他捣乱，但他觉得，台上女孩的卓绝表现承载者是他的孙女，也就没拦他。
安心也喊起来，“苇姐姐，既然孟先生如此慷慨，你就不用客气了。且收了吧！”
厅内不少人虽没出声，但都将殷切的目光望向演出台。
台上的女孩抿抿嘴唇，“敬谢各位激赏。今日嘉宾，原不缺知乐音者。但小女子认为，我自是流于表演的奇淫异巧，以双手分心而试两艺，观时或惊，细品未必见佳。琴者，为弹者声，听者意，其实应一心为之。但人之有情有意，有抒之以画，有发之以琴，二者之根在人。此所谓，意或同途却殊。至于诗，是抒情表意的另一种方式，但前人嵇康有《琴赋》之传世佳文在前，恕小女子不敢尝试。
“魏晋时期的嵇康是竹林七贤中灵魂级人物，天质自然，琴诗奇绝，琴奏《广陵散》，文作《忧愤诗》、《琴赋》等。其所作《琴赋》正文有1900多字，另有赋首序赋末乱，大概2000字。明朝书画名家文征明以74岁高龄全文小楷书写，长达24页，字逸文遒，浑然天成，相得益彰。不过若各位不嫌冗长，我愿诵之。”
女孩微顿了顿，只见安心摇头，“苇姐姐能诵，我却不信。”女孩微笑，当真从序开始背诵了起来。
“余少好音声，长而玩之。以为物有盛衰，而此无变；滋味有厌，而此不倦。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也。是故复之而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然八音之器，歌舞之象，历世才士，并为之赋颂。……
“其辞曰: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
“……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
“……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
“……
“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希去布加厷）；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自慰。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诵完，女孩眼波流转，似有动情，“《琴赋》的作者嵇康本人也是音乐家，通晓音律。‘嵇琴阮箫’，嵇康之琴原与阮籍的箫齐名，引自然之声，发心中之志。除非嵇康，其他怕无人能融合琴文于此。
“此文从制琴入手，到弹琴之人以乐音养性养德，洋洋洒洒，竟诉心声。高山之椅梧，纳天地日月之精华，日晞九阳夕纳虞渊，千载待价方为琴体；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售骋神。锼会裛厕，郎密调均，方为琴表华绘，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园客之丝为弦，钟山之玉为徽；……又兼伯牙挥手，钟期听声，何其丽何其伟也！这哪里是写琴，分明是指人的脱俗与高贵！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
女孩慷慨激昂，众人听之入神，谁也没料到，一个人忽然跳上台，一把雪亮的匕首倏地直直刺向女孩。
“卢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