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屋子里一片漆黑。

    宋时宜打开家门后，第一时间将客厅和卧室的灯全部按亮。然后才脱下外套和包，进了卫生间。

    洗完热水澡出来，身上都蒸腾着热气似的，宋时宜换上舒适的睡衣，把自己摔进了床里。空调冷气丝丝密密浮荡在房间里，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捞过手机发现有两条最新的微信消息。

    是转账提醒。

    叶知述：「打车费」

    看见他的消息，宋时宜下意识点开打车软件。她随手给刚刚的司机五星好评，正要退出，突然发现有几条来自司机的未读消息。

    司机：「那个男的说有事，一直不上车」

    司机：「我也没办法，只好取消订单了」

    ？

    宋时宜懵了一瞬。

    可叶知述不是说司机没来吗？

    她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可能他后来又想起有什么事情要找医生吧。反正已经到家了，宋时宜也懒得再问。

    重新回到微信聊天页面，看着那个实际车费两倍的数额，宋时宜没有收，反而给他转了一千，然后利落地删掉和他的聊天框。

    这一千是给叶知述的医疗费用，她问过裴瑞希了，还多给了几百凑整。

    虽然在医院的时候，叶知述把她当跟班，全程没让她插手，但宋时宜却不能完全当做无事发生。

    她不想欠叶知述什么。

    翻身仰躺在床上，宋时宜闭上眼，放空思绪。天花板上炽亮的灯透过薄薄眼皮，让她眼前蒙上一片橙红。

    胸口慢慢起伏，呼吸逐渐变得舒缓轻浅。听着空调有规律向外吹风的嗡嗡声，仿佛被催眠似的，宋时宜感到眼皮一点点沉重起来。

    正当她即将坠入梦境时，滑落到被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脑子里突地一跳，宋时宜猛然睁开眼，被明亮白光刺得眼里酸疼，不受控制地眨了眨。

    她忍着脏话，翻身摸到手机，拿起来一看，又是叶知述。

    他接收了宋时宜的一千块，但又转回来480。

    叶知述：「不用」

    叶知述：「我自愿的」

    “……”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很久，宋时宜不知道该回什么。叶知述发的话没头没尾，但她还是看懂了。

    他在说，酒吧里帮她挡了一下是自愿的行为，不用宋时宜承担责任。但他明白宋时宜的性格，所以只收了她转过去的医疗费用，退回了多给的部分。

    沉默很久，她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回，也没有收下他转回来的钱。

    宋时宜放下手机，举起胳膊挡在眼前，睫毛扫过手臂上的皮肤，痒痒的。她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让她觉得很胀。

    光线被手臂遮挡，眼前一片黢黑。她睁着双眼，降低眨动眼睫的频率，因为叶知述的两条消息，忍不住想起他的脸。

    酒吧里，满地的啤酒散着浓郁涩味。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叶知述抓住半个酒瓶，露在黑色衬衫外的手臂劲瘦白皙，线条流畅的肌肉紧绷着，蕴满强势的爆发力，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或许是因为情况紧急，应激状态下大脑一片空白，却又诚实地将一切经过和细节都记录得无比清晰，分毫不差。

    她记得。

    叶知述将半截酒瓶强硬地拦在空中以后，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的。

    那双黑眸里满溢着暴雨来袭前的阴沉以及冰冷的怒意，尽管逆着光，也仍然生动清晰。然而，在撞进她眼里的前一秒，叶知述却收敛了所有肆虐的情绪，只淡淡地、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宋时宜将挡在眼前的胳膊移开，在空中伸直，不自觉地比较着。她的手臂纤细，肌肤柔软细腻，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女生的。

    ……我在干什么。

    宋时宜回过神，一下把手臂放回身侧，翻了个身，懊恼地把脸埋进松软被子里。

    房间内温度很低，凉凉的空气覆盖住后颈，很像在医院里感受到的冷意。消毒水的气味又似有若无地飘在鼻尖。

    温热呼吸之间，宋时宜又想起坐在椅子上、安静垂着眼的叶知述，当时被注意到或是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争先恐后冲进她的脑海。

    黑色衬衫下凸起的一对蝴蝶骨，因强忍疼痛而微微颤动的眼睫，额角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

    劲瘦有力的小臂，平淡冷静的神色，苍白干燥的嘴唇……

    宋时宜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在被子里闷了太久，她顺着呼吸的频率，轻轻喘气，脸颊被热得有些泛红，漂亮眼睛里带了点湿润潮气。

    她闭了闭眼，那股令人恼怒的烦躁感又如影随形地缠了上来。掀开被子坐起，被窝里烫热的温度瞬间被冷意吹散，她也被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她拧着眉，不耐烦地把空调温度又往下调了一度。然后冷着脸捞过手机，再次删掉了和叶知述的对话框。

    睡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宋时宜兴致缺缺地翻着手机，每一个应用软件都显得格外无聊。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下床踩着拖鞋，走到电脑面前按下开机键，在等待启动的几秒里，裹紧了搭在椅背上的毛绒毯。

    没在微博上发预告，宋时宜直接打开了直播间。没有露脸，甚至连麦克风都没有打开。

    她戴上耳机，闭着眼随手从游戏库里选了个游戏打开。睁开眼后，发现自己选到了一款益智类解密闯关游戏，是她很久以前就通关了的。

    进入游戏的前奏音乐响起，陌生又耳熟的旋律。懒得再挑挑拣拣，宋时宜新建一个存档，沉默着开始操作鼠标和键盘。

    虽然悄无声息在深夜开了直播，但依然有粉丝陆陆续续进入房间，惊讶于宋时宜今天怎么不按套路来。

    【老婆居然开播了？不是说请假吗】

    【粽粽怎么不说话呜呜，今天要演默剧吗】

    【家人们把敬业打在公屏上】

    宋时宜没开弹幕助手，自然不知道粉丝说了什么，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屏幕上的红衣小人，眼里只有线索、障碍和谜题。

    哪怕过去了很久，这款游戏的解密对宋时宜来说依旧毫无难度，只有千篇一律重复的套路。隐约记得这游戏是因为出色感人的剧情而出名，但宋时宜没心思再看一遍文本，所有对话和支线都选择了跳过，一心奔着谜底去。

    她心不在焉地玩着游戏，很快就又通关了一次。退出游戏，电脑屏幕上自动弹出了她第一次通关时对这个游戏的评价：「真的很无聊，再玩我就是傻狗」

    “……”

    看见这句话，宋时宜顿时愣住了。她不用看，都能猜到这会儿的弹幕肯定已经笑翻了天。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不允许！老婆哪怕是傻狗，也是最美的那一个！！！】

    【粽粽今天一直没开麦，是心情不好吗？】

    这条弹幕如同掉入湖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一片涟漪。

    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宋时宜似乎情绪不佳，弹幕开始七嘴八舌猜测起来。最后，因为宋时宜晚上和艾悠悠、乌岐一起出过门，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冲进他们两人的微博，试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宋时宜都毫无所知。

    毫无难度的游戏玩得她昏昏欲睡，通关以后就干脆地关掉了直播间，重新回到床上。眼皮沉重得像在打架，脑子里却仍有一块地方清醒着。她习惯性在睡前看了看手机，发现艾悠悠和乌岐都还没睡，在三人小群里疯狂艾特她。

    艾悠悠：「咋了粽粽！！！」

    艾悠悠：「你粉丝说你心情不好，跑到我微博底下问了！」

    乌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那男的对你做了什么」

    宋时宜完全不知道微博的事情，在群里发了个问号，然后匆匆忙忙登上自己的账号。

    消息提醒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右下角代表转赞评数量的红色数字转瞬间就变成四位数。她点开，快速浏览一遍，顿觉无语。

    粉丝们的猜测已经从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快进到“粽粽是失恋了吗？”。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微弱的声音，说粽粽会不会因为打游戏太菜被骂自闭了。

    这几条评论一出，瞬间引来大批回复：

    「笑死，上个说宋姐打游戏菜的人，已经心甘情愿成了礼物排行榜前三」

    「宋姐失恋？你是说她一晚上完成了跟一个男人从认识到分手的全过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八倍速恋爱，大师我悟了」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呜呜呜老婆你说句话啊」

    宋时宜看着一片混乱的消息，终于还是发了条微博。

    甜咸粽粽子：「只是随便播播所以没发预告，太困所以不想说话……别猜了，再猜下去年度最佳编剧就要从我评论区选了。」

    这条微博一出，乱七八糟的离谱猜测总算消停几分，宋时宜松了口气。随手点进评论区，发现热门第一已经换成了一条带图评论，点赞评论都不少。

    她好奇地点开图片，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游戏库的截图。在她闭着眼睛选游戏的时候，有粉丝趁着这几秒截了她的游戏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宋时宜也没在意。

    只不过这张截图上，有一个颜色粉嫩的图标被人圈起了红圈。

    ——《奇怪的房客们》。这是款乙女向恋爱游戏，宋时宜一次都没有玩过，也忘了当初为什么买。

    ……也许是因为碰上了它打折，本着薅羊毛的心情才买的吧。

    评论人是一个宋时宜有几分眼熟的id，经常活跃在她的微博里。

    今天你吃粽子了吗：「想看粽粽玩这个！！！乙女游戏也想被玩！」

    又点开截图看了两眼，宋时宜思考一会儿，在框里打下几个字“下次一定”。

    还没打完，她的指尖一顿，回想起在医院里被裴瑞希支配的恐怖，立刻劈里啪啦地删掉这几个字，换了个说法：“有机会的。”

    意思是，看我心情。

    回完评论，宋时宜收起手机准备睡觉，才刚闭上眼，手机忽然又嗡嗡震动起来。

    ……今晚第几次了？

    她恶狠狠地将手机调至静音，才点进微信。

    居然是阮陶发过来的消息，附带一张表格。她打开看了看，发现上面全是眼熟的人名。“叶知述”这三个字，在一片乌黑的文字中间，格外显眼。

    阮陶：「我们准备搞一个高中同学聚会」

    阮陶：「你要来的吧？」

    高中同学聚会？

    宋时宜一愣，整个人顿时清醒几分。

    盯着屏幕上的字，她抿了抿唇。

    ……其实不太想去。

    毕业以后，她和所有高中时认识的人都几乎断了联系，见面以后怕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更何况，高中那两年，她做了挺多全校闻名的事情。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幼稚又尴尬。去参加聚会，无异于直面曾经干过的蠢事，甚至还会成为吃喝说笑间的谈资。

    犹豫片刻，她正想拒绝，阮陶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阮陶：「不管，我已经和别人夸下海口要把你请来了」

    阮陶：「我就当你答应了！」

    阮陶：「猫猫嚣张jpg」

    “……”

    那天在咖啡厅见到她，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宋时宜还以为她转了性子。没想到，她果然还是那个娇纵的大小姐。对同学聚会确实没什么兴趣，宋时宜回了个拒绝的表情。

    可阮陶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她回复以后，反而变本加厉地撒起娇来，连语音带文字，再加上表情包轰炸，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大概是累了，她忽然安静下来。

    宋时宜等了一会儿依旧没动静，以为她终于放弃了，安心准备睡觉，却又收到了她的消息。

    阮陶：「你不去是因为名单里有叶知述吗？」

    阮陶：「虽然出于个人原因，我也邀请了屈炀和他，但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让他出现好了」

    阮陶：「你就来嘛！！！」

    宋时宜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下意识的拒绝，是因为……叶知述吗？

    哪怕嘴上说着、心里想着要把那个人当空气，但事实上在别人眼里，她根本没有做到吗？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和他重逢以后，频频回忆起过去，又克制不住地感到烦躁，又迁怒于叶知述吗？

    所有莫名其妙的情绪，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答案。

    可宋时宜却并没有感受到解出难题的轻松和愉悦，相反，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原来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在叶知述面前强行克制自己的行为和念头，强行摆出冷淡随意的姿态，假装对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其实没有。

    这不叫“放下”，也不叫“释然”。

    她只是在实行对他幼稚的报复，而叶知述也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她。

    从春心萌动到决裂分手，她对感情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叶知述。

    两人在一起的那三个月，虽然很短，在心里刻下的烙印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重。

    宋时宜坐在床上，心里是一片汹涌的海浪。她就像是海里的一艘小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和归处，满眼都是茫然。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喜欢叶知述。

    尽管心绪变成一团乱麻，但逃避不是宋时宜的作风。当初受到过的，来自叶知述莫名其妙的指责也不能轻易被遗忘。

    她抿了抿唇，面容平静地打字。

    宋时宜：「什么时候」

    宋时宜：「和叶知述没关系，不用刻意避开他」

    梗在心口的刺，如果拔不掉，就只能彻底无视。

    对面很激动似的，发过来一长串感叹号。

    阮陶：「就下周末！等我约好地点再发你！」

    宋时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