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警察局里灯火通明，三个闹事男人被看管着，坐在一排长条的塑料椅上。
宋时宜走进去的时候，为首那人立刻换了副表情，讨好地看着她：“美女啊，今天这就是个意外，我喝多了才……”
“意外？”宋时宜挑眉打断他，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穿着拖鞋的脚上，然后夸张地捂着嘴，“啊，喝多了没站稳……意外，意外。”
她今天穿的是厚底马丁靴，质感厚重，鞋底纹路粗糙。
男人猝不及防被这么踩了一脚，顿时痛得面目狰狞，目光凶狠：“操|你……”
“干嘛呢！”方警官注意到动静，大声嚷嚷着走过来，“进了警察局还敢横？我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啊？”
椅子上的人顿时蔫了，像霜打了的茄子，一个个缩成鹌鹑。
训完话，方警官转过身，示意宋时宜跟他进去。
叶知述跟在两人身后，经过那个醉鬼男人时，仿佛不经意地踩过他的拖鞋。
没理会身后压低嗓音的骂骂咧咧，他笔直往前走。
目不斜视，面不改色。
说是做笔录，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都不过是被波及的无辜群众。
因此，警察只是例行询问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宋时宜也全都如实地一一回答。
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案情，笔录很快就做完了。
埋头记录的小警察合上笔记本，冲着宋时宜点点头：“行了，你可以走了。”
宋时宜道了声谢，引来对方笑着摆手：“没什么，都是职责所在。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背着包站起来，她环顾四周，在大厅的另一侧发现了叶知述的身影。
他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认真地回答着问题。
看来还要一会儿
宋时宜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掏出手机。
……先叫个车吧。
等叶知述做完笔录以后，就可以直接去医院了。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手臂上的那点小擦伤根本用不着上医院。
但叶知述的手毕竟是为了帮她才伤的。
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自顾自地回家。
那未免太不知好歹、不懂人情了。
哪怕是陌生人，宋时宜这会儿都要好声好气地陪着他去医院，帮他支付医疗费用。
更何况，他们两人也并不是互不认识。
尽管分手的时候不太体面，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做人总不能不体面吧。
叫完车以后，宋时宜到门口等他。
就像曾经在数学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等着叶知述出来然后和他告白那样，倚着墙。
然而，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当初的忐忑和欢喜，都如同颗颗细沙，只等风一吹就飘散开去。
再也找不着了。
头顶的月亮藏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间，纤巧的月牙尖泄下几缕清辉，照亮宋时宜眼前的那一块地面。
手机页面上，打车软件显示正在搜寻附近车辆。
宋时宜愣愣地盯着屏幕。
她在想，自己最近回忆起过去的频率，未免有些太高了。
……不是早就学会了不要沉溺于过去，早就想好了要往前看吗？
在没有和叶知述重新相遇之前。
她明明做得很好。
连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没有泄露太多情绪。
可是，和叶知述见面的次数越多，她就越容易想起那段青涩的感情。
或许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念。
现在的宋时宜，也许只是依旧在为那天被轻易放弃的宋时宜而感到不甘。
她对他应该要没有更多的感情才可以。
如果有……最多、最多算是“初恋情结”。
宋时宜强行给自己不断向外逃逸的思绪画了个圈。
似乎这样，就能忽略微妙的心情。
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驶进来。
两道刺目的大灯灯光从她身上划过，光束照亮的地方，空气里满是细密微弱的浮尘。
宋时宜被晃了眼，陡然醒过神。
想看看有没有叫到车，她一低头，才发现在刚刚发呆的那一分钟里，手机屏幕已经换了页面。
停留在浏览器的搜索栏，一个“叶”字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宋时宜“唰”一下熄灭手机屏幕，紧紧拧起眉头，皱着脸，神色古怪。
……什么鬼？
她重新看向屏幕，生出点荒谬的感受，还有点乱七八糟的躁意。
虽然她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却知道源头在哪里。
叶知述。
他一出现就会打乱她的节奏。
好烦。
没等她反省完自己的行为，姓叶的男人从门口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宋时宜捏着手机，表情难看得如同又遇上了什么醉鬼。
他往前的脚步顿了顿，左右张望一下，迟疑道：“你……”
才刚出声半个音节，宋时宜立刻打断他：“车来了，去医院。”
强忍不耐的语气，还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恼火。
“……”叶知述打量她的表情，抿了抿唇，“不用，我可以自己去。”
宋时宜：“什么？”
她刚刚在看车牌，没听清。
叶知述重复一遍：“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宋时宜按着屏幕的手指一顿，一股陌生汹涌的冲动如同奔袭而来的浪潮，席卷了她所有理智。
她忽地笑了一下，说：“哦，我忘了。你不屑于和我这种爱好玩弄别人感情的撒谎精一块儿走，是吧？”
话音刚落，她看见叶知述骤然僵硬的表情，心里那只鼓囊囊的气球像被扎了个口子，所有气流都顺着这个唯一的出口，争先恐后地往外逃。
心脏被拉扯着，她却莫名地感受到一点快意。
但同时，又生出了更多的烦躁。
“抱歉，”宋时宜掐住手心，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重新平静下来，仿佛刚刚语气尖锐的人不是她，“但我已经叫了车，如果你不愿意，等到了医院我再走。”
说完，她没再看叶知述的神色，拿着手机径直往马路旁边走去。
从听见宋时宜尖锐的话语开始，叶知述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直到她走了，才像是刚想起自己还能动那样，颤了颤眼皮。
嘴角自嘲般轻扯起一点，又慢慢压紧。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宋时宜身后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地面上，相比现在的身形，他的影子在灯光下缩小一圈，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雨水的、寒冷的初秋。
黑色小轿车等在路边，左侧的停车灯变成一只明亮的眼睛，不停闪烁着。
宋时宜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系紧安全带。
她从后视镜里瞥见叶知述的身影，阻止了司机发动车子的动作：“师傅，还有个人要上车。”
“哦，怎么跟你离得那么远，我还以为就你一个人嘞。”司机随口接道，顺手拧开打开车载音响，颇有年代感的金曲合集在车厢内响了起来。
宋时宜在三人小群里发消息，保持着嘴上的沉默。
艾悠悠：「我的粽，你做完笔录了吗？」
宋时宜：「嗯」
宋时宜：「在去医院」
乌岐：「那个人呢」
乌岐的消息跳出来以后，宋时宜打字的手顿了几秒，才回复道：「一起」
四扇车窗都关着，车内却倏忽灌进一阵风。
叶知述安静地坐到后排，宋时宜身后的位置。
他身上的香味有些变了，干燥沉稳的木香中掺杂着淡淡苦味，更加深邃，平添了几分克制隐忍的气质。大概是香水的尾调，慢慢悠悠地散了出来。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叶知述是不用香水的。
他身上常年带着干净清新的皂角香味，带着微微涩意，一闻到就会想起绿意浓郁的夏天。
拥抱的时候，宋时宜最喜欢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仿佛扑进了一床刚晒过太阳的蓬松被子那样幸福舒适。
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气味从身后丝丝密密地缠绕上来，如同一张带着香气的脆弱蛛网，妄图将她紧紧包裹。
背后那个人的存在感，顿时变得强势，叫人无法忽视。
周围的空气忽然闷热起来，她有些喘不过气。
将车窗往下调了调，留出几厘米的空隙。夜晚的风裹挟着浅浅凉意，扑面而来，吹乱她的头发。
宋时宜微闭着眼，呼吸逐渐平稳。
车里音乐正好换了一首熟悉的歌。
是王菲的《匆匆那年》。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
「彼此无挂也无牵」
宋时宜将头靠在车窗上，道路两旁的夜景在眼前不断后退。
远处高楼林立，红红橙橙的灯光模糊成一团团鲜亮色块，在黑暗里张牙舞爪地嚣张。
她注视着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侧脸，听见了后面两句歌词：
「我们要互相亏欠」
「我们要藕断丝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