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哎,”屈炀等下了楼,从宋时宜他们面前经过以后,才把烟夹在指尖,拿胳膊撞撞叶知述,“你跟她,怎么回事儿啊?”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就被爸妈抓去国外了。
那段时间他和叶知述的交流不多,叶知述也不是个喜欢和别人分享太多的人。因此屈炀只知道他和宋时宜在一起了、他和宋时宜分手了。
除此以外,对这其中的细节,他一概不知。
只不过,他知道叶知述刚去国外的那段时间,整个人状态很差,异常消沉和颓丧。
曾经隔着时差在a国的凌晨三点给他打电话。
像是很久没睡,嗓音沙哑,开口就问:“……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国内还在中午,屈炀正和朋友吃着饭,被他一通电话吓到。
后来他说,当时听见叶知述的声音,以为他在国外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白日说梦话。声音有气无力,自暴自弃的气息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
屈炀那会儿就顺势问过他,和宋时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叶知述什么都没说,沉默很久,然后自顾自把电话挂了。
虽然生气,但这种反应也是屈炀意料之中的。两人从小就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他知道叶知述的性格。
自卑又自负,不仅要强,脾气还固执。
学校里的女生背地里给了他一个“高岭之花”的称号,屈炀听过一次便嗤之以鼻。
什么高冷禁欲,不过是个胆小鬼。
不愿意直视,也不敢直视自己最真实的渴望。
那以后,两人没再谈论过关于“宋时宜”的问题。
叶知述是避而不谈,屈炀是懒得理会。
感情的事情,他身为局外人,也帮不上忙。
直到最近,叶知述完成了在国外的学业,准备回国发展,两人又见了面。
屈炀才恍觉,比起几年前他刚出国的样子,现在的叶知述,明显变了很多。
偶尔提及过去,他也不再有任何闪躲。
因此,他才能这么大大咧咧地问出这个问题。
叶知述瞥他一眼:“……分手了。”
屈炀一阵无语,换了个问题:“我是说,为什么和她分手?”
“……”
他不说话了。
默不作声地靠到吧台上,像是嫌不好看,把挽起的衣袖放下,又重新卷了一遍。
“行吧,再换一个,”屈炀随手拿了杯鸡尾酒,一扬眉道,“你放下没?”
“……”
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叶知述下意识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不自觉地抿紧嘴唇,目光微凝。
屈炀跟着看过去。
楼梯对面的卡座里,宋时宜和右边的女生说着话,两人笑作一团。她左边坐着一个男生,将酒杯递过去,宋时宜看也不看地接过,仰头饮尽。
举手投足间,满是对他的信任与毫不设防。
调酒师重新端了一杯鸡尾酒上来,屈炀抬抬下巴,那杯酒被送到叶知述面前。
他靠过去,和叶知述碰了碰杯:“没放下啊,那就去追回来呗。”
“我没说,”叶知述立刻收回视线,把酒杯推开,语调冷硬,“我不喝酒。”
屈炀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不知道宋时宜的态度,他也没戳破叶知述自以为是的欺瞒。
万一等他回了头,却发现另一个人早已不站在原地……
要么,叶知述放下身段和一切顾虑再把人求回来。
要么,只能让这段感情变成梗在心口的一根刺。
永远充满存在感,伴随着每一次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牵扯出一缕缕尖锐的疼痛。
仿佛抓着一朵玫瑰,感受着玫瑰刺扎入手心,痛感细小却绵密,连续不断。
“不说那些了。这样吧,都多久没听你弹琴了,”屈炀夹着烟,冲放着钢琴的角落随手一指,“反正那钢琴是你要放的,除了你也没谁会弹。今天难得气氛不错,就当给我个面子?”
酒吧虽然是屈炀的,但从取名到设计都是叶知述做的方案,他只不过负责照着方案动手装修。室内的陈设装潢,大多与当时叶知述的想法一致,仅仅调整过几处选色。
那钢琴,也是叶知述方案中的一部分。
他花了大价钱才搞来的。
虽然那点钱对屈炀而言不算什么,但如果能借此要求叶知述弹首曲子,这种好处,他自然不会放过。
叶知述抬睫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点了点头:“可以,但你明天要替我去个地方。”
“什么?”屈炀没想到他会同意,喝了口酒,闲闲抬眉。
叶知述:“学校里一个老师想撮合我跟她侄女……”
没等他说完,屈炀哦了声:“懂了,我替你去呗。反正明天周日,空得很。”
见他干脆利落地应下,叶知述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然后径直走向那架优雅沉静的钢琴。
不知道屈炀冲谁打了个招呼,场内灯光忽地关闭大半。
酒吧里瞬间暗了下去,只留一束光在那个角落。
宋时宜正和艾悠悠聊着天,眼前突然一黑。
她顺势转头,看向最明亮的地方。
叶知述坐在琴凳上,从卷起的衬衫袖口里,能瞥见一小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不急不徐地打开琴盖,伸出右手随意按几下,试了试音。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宋时宜就听见身后女生惊呼赞叹的声音。
她刚刚混着喝了好几杯酒,虽然不至于喝醉,但眉目间也染上几分倦意。
那几个小女生的声音扎进耳朵里,又尖又细,脑袋有点疼。
这时,轻柔舒缓的琴声忽然响起。
酒吧里的吵闹像被按了暂停键,骤然安静下来。
扰人的尖叫声在刹那间消失,宋时宜微阖着眼,呼出口气。
就连艾悠悠,都停下了和乌岐的拌嘴,凑过来靠近宋时宜:“好有个性的男人,酒吧里弹钢琴?这什么曲子,还挺好听。”
他们三个人里面都没有学音乐的,艾悠悠仅仅感叹一句,没想着有人能回答。
但没想到,宋时宜往后靠住沙发,淡淡应了声:“……《水边的阿狄丽娜》。”
“可以啊宋时宜,这么有文化?”艾悠悠猛地转过脸看她,“看不出来你还对钢琴曲有研究呢。”
宋时宜觉得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前听别人弹过而已。”
艾悠悠:“哦。”
艾悠悠:“谁弹的?男的女的?专门弹给你听还是……?”
听见这几个问题,乌岐熄灭手机屏幕,跟着竖起耳朵。
“……谁弹的?”
她反问一句。
一双眼里含着几分醉意,姿态放松散漫。
思绪也像泡在酒精里一样,飘飘忽忽地散着,有些迷糊。
宋时宜忽然肆意地笑了声,昂起下巴,冲着钢琴的方向点了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调答道:“喏,就那个。”
艾悠悠一脸不明就里,跟着望过去。
只见台上的叶知述神情专注,修长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节奏流畅,毫无滞涩感,一看就是对这首曲子无比熟练的模样。
光打在他身上,金色光线浮在身周,仿佛笼上一层朦胧飘渺的纱。
睫羽乌黑,眉眼发梢像落了晶莹的光粒。
他嘴角噙着笑,眼眸里却是暗沉沉的。
“……”艾悠悠上下打量他几眼,收回目光,语含调笑,“粽粽,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啊?早说嘛,我去帮你要联系方式,以你的条件,绝对手到擒来!”
完全没把她说的话当真。
没等宋时宜回答,乌岐突兀开了口:“会弹钢琴很厉害吗?”
他抓着酒杯皱起眉,语气有点冲:“……我也会弹吉他。”
“哇,乌岐,你还有这种技能?”艾悠悠夸张地惊呼一声,隔着宋时宜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乌岐没理会她,蓬松微卷的头发耷拉下来,借着侧身躲过的动作看向宋时宜:“姐,我也能给你弹。”
“好弟弟,这么贴心。”宋时宜弯起眼睛拍拍乌岐的肩膀,他抿着唇没躲。
一曲结束,酒吧里响起一阵欢呼。掌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再来一个”的起哄声。
叶知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朝场内人群点头示意过后,便径直退到黑暗中。
不知去了哪里。
宋时宜跟着人群象征性地为他鼓了鼓掌,然后起身走向洗手间。
挤出泡沫在手上搓开,她心不在焉地捏着手掌。
揉了一会儿,拧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从里面淌出来。
落到手上,有点凉。
酒劲似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突然觉得很困,好像还有点儿头晕。
下次出来不能再这么混着乱喝了。
酒量再好也挡不住。
把水关上,从洗手池旁边的台子上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宋时宜低着头慢慢往回走。
洗手间地面是一整片深色的大理石瓷砖,纹路复杂。
酒吧重新开了灯,光线反射在瓷砖上,晃得扎眼。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被一个急着进门的女生推了把,脚下没站稳地晃了晃。
隔壁男洗手间正巧有人出来,小眼睛眯成条缝,手里捏着半截烟,身上酒气熏天。
宋时宜和他的肩膀撞了下,反应很快地道歉后就要接着朝外走。
“哎美女,”
那男人却不打招呼地伸手拦住她,将烟咬进嘴里深吸一口,然后冲着她的脸吐出个灰白烟圈,舔舔唇:“撞了人就这么随便一个道歉?”
宋时宜最烦随随便便冲别人吐烟圈的人,眼神冷了下去,仿佛见到什么阴沟里的臭虫,厌恶地躲开。
“缘分难得,陪哥几个玩玩儿呗。”
男人喝多了酒,脸上两坨深红,盯着她的目光像条苟活于阴暗潮湿处的蛇,粘腻恶心。
看见这边的动静,旁边卡座上站起两个和他差不多模样的男人,挂着淫邪的笑容靠近,看样子是一起出来喝酒的。
叶知述下去以后,台上换了个摇滚乐队,整个酒吧里充斥着重金属的鼓点伴奏和沸腾的人声。
角落里的动静如同融入海洋的水滴,根本没引起一份半点的注意。
酒精翻腾着在胃里涌动,激起一阵阵细微难捱的灼烧感。
胃里不舒服,心里更加烦躁不已。
宋时宜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惧意,扯起嘴角:“要我陪你们玩?也不进厕所看看自己长成什么样。”
听见她的话,最开始拦住她的那个男人脸上顿时现出被羞辱的怒意。
他拿烟指着宋时宜的鼻子,语气凶狠:“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但因为醉酒,放完狠话以后,他没忍住打了个醉嗝,脖颈往前倾,肩膀耸了耸。
像只丑陋的拔毛鸡,滑稽得很。
宋时宜被逗乐了,扑哧笑了一声。
仗着三分醉意,她整个人放松到肆意妄为。
那男人瞬间被彻底激怒,摇晃着歪斜的身体,抄起一旁的酒瓶砸过去。
“砰——”
酒瓶偏移目标砸到墙壁上,半个瓶身的碎片向四周飞溅,擦过宋时宜露在空气中的手臂。
室内温度高,她落座以后就脱了外套,完全没想到今晚还能碰上这一出。
宋时宜偏过头,酒精让大脑变得迟钝,也感受不到多大的痛感。
她看了一眼渗血的伤口,表情有片刻茫然空白。
玻璃瓶爆裂的响声造成了小范围骚动。
注意到宋时宜迟迟没有回来,乌岐站起身,挤开人群往那边快步走去。
他还未赶到,隔着几道人影,就看见一个男人抓着半截碎酒瓶,面目狰狞地高举起手,就要往宋时宜身上扎去,嘴里还骂着不干不净的话:“妈的臭婊|子!”
“姐!——”乌岐大喊一声,急忙动作粗鲁地推开人群,想冲过去。
宋时宜听见声音,抬起头,瞳孔瞬间收缩。
啤酒瓶凹凸不平的碎裂处如同一张龇牙大张着的血口,直愣愣地朝她咬来。
躲闪不及,她下意识闭眼,伸出胳膊去挡——
一秒。
两秒。
三秒。
意料之中的剧痛迟迟没有袭来。
反而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混着空气中辛辣的酒味,冲进她的鼻腔。
宋时宜睁开眼。
迷蒙的视线里,一只手抓着酒瓶,拦在她面前。
指骨用力到泛白,根根青筋突起。
指甲被修剪得圆润整齐,是健康的肉粉色,边缘还有个小小的白色月牙。
手心扎到了玻璃瓶的裂口,鲜红血液蜿蜒着从手掌里落下,融在深色的大理石瓷砖上。
隐隐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宋时宜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砰砰的声音如同密集鼓点,砸得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