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宋时宜从美食街出来后，打车回了家。
明明只在外面待了一个上午而已，她却觉得身心疲惫，一进门就换了家居服，整个人扑到床上。
想象着自己是一条入水的鱼，宋时宜在被子上划拉两下，开始放空自己。
高中毕业以后，她几乎没有和那时的同学有过联系。
换电话卡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在于，宋时宜高考结束后走的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衡宜一中是所重点中学，升学率极高，每年考上国内顶尖学府的人更是以三位数起步。
因此高考过后，她的同学们都或出国留学，或国内升学。
相距几千公里的那些人自然是早就断了联系，而哪怕是留在衡宜的朋友，因为上大学，渐渐地也和她少了交流。
高中时候关系很好的朋友都有了新的同学、室友，有了更广阔的社交圈。她们忙于专业学习、人情交际和社团活动，忙于体验丰富热闹的大学生活。
她们的聊天内容是学生会的工作，是学校食堂的菜系，是出色的学长学姐，是难懂的专业课程。
是大学校园的生活。
更是宋时宜没有体验到的一切。
今天在衡宜大学里面走了两圈，看见身旁来来往往的学生，行为举止间满是青春靓丽和肆意活力，身在象牙塔里，仿佛考虑一日三餐吃什么是最大的烦恼，不小心挂科就是天要塌了。
那么简单纯粹、无忧无虑的快乐。
让宋时宜只是想象着就忍不住心生羡慕。
可现实却是，她站在人群中，总觉得误闯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格格不入。
躺了一会儿，宋时宜从床上撑起来，懒洋洋捞过扔在床头柜上的包，翻出里面被团成一团的手帕。
浅蓝色的方形丝质手帕，被咖啡洇出大块深色的痕迹。
她把手帕展开，仔细看着，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翻到背面一看，角落里有个绿叶模样的刺绣。绣得歪歪扭扭，针脚粗糙，甚至有些脱线。
稍稍怔愣后，宋时宜伸手碰了碰这片叶子。
这是高三上学期的时候，她送给叶知述的生日礼物。
说来也巧，叶知述的生日在11月22日，她的生日在11月23日，仅仅相差一天。
原本宋时宜想凑个冬天的热闹，送给他一条亲手织成的围巾。
可惜，大概是天生的技能树上就没有点亮“心灵手巧”这个技能，她买了毛线和两根棒针，跟着网上搜到的教程，单单第一步起针就学了一整个上午。
后来听说阮陶也打算给叶知述送围巾，甚至还编了特别花哨好看的花样。
她憋屈又生气，干脆选择放弃。
凑巧，那周放假回家，宋时宜的妈妈周曼如正在收拾衣柜，从柜子里面翻出一块叠成豆腐块的丝质手帕，被宋时宜看见了。
“妈，这是你的吗？”她拿着手帕翻来覆去地看，“摸起来好舒服。”
周曼如笑起来，眼角折出两道细细的纹路：“这是你外婆留给我的，同生福的丝帕，应该还值点钱，以后给我们阿囡当嫁妆，好不好？”
“啊？那不是特别特别贵吗？”宋时宜立马松开紧抓着丝帕的手，将它小心翼翼展平。
同生福是国内知名的高端品牌，以专业制作丝织品为特色，哪怕一块小小的丝巾都能炒到五位数。
“也不过是块丝帕，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周曼如温柔地拍拍她脑袋，抱着冬□□物去二楼的阳光房晒太阳了。
宋时宜顺手在网上搜了搜，意外发现送手帕有表示定情、相思的意思。
于是，给叶知述的生日礼物就这么定下了。
为了显得与众不同、独一无二，连家务都几乎不做的她特地学了两周针线活，挑灯夜战，终于绣出一片绿叶。
叶知述生日那天，衡宜市下了一场初雪。
晚自习的课间，每个人都冲到走廊上，用力向外伸手去够从云层里飘落的雪花。
整栋教学楼都洋溢着兴奋热闹的欢呼，像是要把楼顶掀翻。
宋时宜从人群里挤过，揣着精心包装的礼物盒，兴冲冲跑下楼。
一班教室里冷冷清清，座椅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人坐在位置上安静看书。
她扶着门框匆匆扫两眼，没有发现叶知述，正失落地低头转身，突然撞上一个人。
她要找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垂着眼看她。
应该是刚从教室对面的空地回来，头发沾了雪花，有些潮湿。
“宋同学，有什么事吗？”他问。
“啊？”宋时宜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把手背在身后，“猜猜我来干什么？”
叶知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没说话，轻轻蹙眉。
“好吧好吧。”
担心一会儿上课铃响，宋时宜没多纠缠，献宝似的捧出礼物盒，弯起眼睛：“生日快乐呀，叶知述。”
教室里明亮的灯光打在她身上，连发丝都蒙了层亮边。
笑起来的时候歪着脑袋，刘海滑到一边，露出光洁额头。
眉眼弯弯，嘴角翘起，左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就像春天枝头的山茶花。
明艳又生动。
叶知述神色怔忪，愣了一瞬。
见他没有动作，宋时宜不由分说就把礼物盒塞进他怀里：“收下吧，明天轮到我过生日了，你就当提前让我开心一点好不好。”
“你……”叶知述面露迟疑，“你生日是明天？”
宋时宜点头，开玩笑道：“怎么，你要送我礼物吗？”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明天周四，一中又是寄宿制学校，叶知述根本没办法去给她买礼物。
叶知述似乎要说点什么，但临近上课，陆陆续续有人往教室的方向走来。
他想了想，退到走廊上，宋时宜连忙走出教室跟过去。
两人站在方形柱子后面。
那柱子像一堵雪白的墙，将他们与身后吵闹的人群隔开，自成一方无人打扰的小天地。
叶知述看了她一眼，手伸出廊下。
宋时宜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向外望去。
夜空漆黑，漫天飘雪，恍若从天使翅膀上掉落的绒毛。
雪花变成小团棉絮，扑扑簌簌落在地面，留下晶莹湿润的痕迹。
“给你。”
叶知述收回手，将食指摊开在她眼前。
“生日快乐。”
少年细瘦的手指骨节分明，微微屈起。
指尖落了一朵很大的雪花，晶莹闪亮，标准的六边形，边缘正在缓缓融化，泛着亮色。
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冬日雪松。
混着身后飘飘扬扬的雪，让人想起广阔无边的林场，树木高大挺拔，气温很低，呼吸间满是沁入骨子里的舒爽。
宋史宜抬睫看去。
叶知述的眉眼松散柔和，嘴唇抿出一道不明显的向上弧度，漆黑眼底流淌着细碎的光，就像阳光照耀下的钻石。
南方城市是很少下雪的，因此在衡宜的每一场雪、每一片雪花都显得格外珍贵而稀奇。
现在，叶知述送给了她一朵独一无二的雪花。
宋时宜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里划过一连串模糊的想法，心口噼里啪啦过电般发颤。
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这大概是她十几年来收到过的所有礼物里面，超越其他任何一切的生日礼物。
此后宋时宜见过无数鲜花，娇艳欲滴的，含苞待放的，亭亭玉立的……
没有一朵比得上叶知述指尖那片晶莹的雪花。
最青涩、最纯真、最简单，同时也是最极致的浪漫。
它会融化在空气里。
也会至死不渝。
走进卫生间，宋时宜把手帕丢进水池，倒了洗衣液进去。
白色泡沫逐渐浮现在水面，她随手将手帕丢进去，完全不顾及这是块价格高昂的丝帕。
手帕被乱七八糟地搓了一顿，咖啡渍却顽固无比，依旧留了一块浅浅的痕迹在上面。
她将丝帕展开。
突然懊恼地吸了吸鼻子。
她怎么忘了，这是外婆留给妈妈，妈妈再留给她的东西。
……是妈妈给她的。
宋时宜闭了闭眼，动作顿时轻柔下来，如同对待初生婴儿的娇嫩皮肤一样，疼惜地摸了摸手帕表面。
细细将泡沫冲干净，她把手帕搭在毛巾架上，盯着那片针脚粗糙的绿叶出神。
都过去这么久了，叶知述为什么还收着这件东西？
总不能是为了怀念曾经、怀念自己吧？
宋时宜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好笑。
他那么讨厌她。
怎么可能。
从卫生间出来，收拾好东西，离晚上约定的直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她窝进沙发，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
一点进微信，就看见自己和几个相熟主播的小群里热闹无比，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还有人艾特她。
乌岐：「才刷了微博，姐姐今晚要露脸直播吗？宋时宜」
艾悠悠：「我知道！」
艾悠悠：「因为粽粽斗地主输了哈哈哈哈」
宋时宜粗粗看两眼消息记录，然后无语地回了串省略号。
艾悠悠：「宋时宜！」
艾悠悠：「你知道你那条微博已经有多少条评论转发了吗」
艾悠悠：「五万！！！天哪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微博评论」
宋时宜：「……uu，你怎么这么激动」
艾悠悠收到她的消息，当场发了几条语音过来。她迟疑着点开，瞬间被过大音量震得秒按静音，然后面无表情选择语音转文字。
艾悠悠：「我为你感到欣慰啊我的宝！时隔好几个月你终于愿意丢开世俗偏见选择勇敢展现自己的美貌！」
艾悠悠：「你不知道每当我看见那些人阴阳怪气说你长得丑还整容的时候」
艾悠悠：「简直恨不得把你的照片放大打印然后冲过去按在他们脑袋上让他们好好认清什么叫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猪还大！」
宋时宜：「倒也不必」
宋时宜：「辱猪了」
看着长长几行文字，宋时宜都能想象到艾悠悠在屏幕那头手舞足蹈、畅快肆意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艾悠悠是生活舞蹈区的主播，没有打游戏的技术但又人菜瘾大，时常出没于游戏区。
那时，宋时宜也才刚当主播不久。
或许是出于同性相吸的原因，艾悠悠早早地在游戏区一众男主播里找到了她，经常按时蹲点她的直播间，一来二去，两人便认识了。
至于乌岐，宋时宜和他认识的要更早一些。
乌岐在三个人里年纪最小，比宋时宜小了两岁，之前当过目前最火爆moba游戏《征战黎明》的职业选手，前不久刚拿到全球职业联赛的冠军，宣布退役后签了星川tv。
看着聊天记录，宋时宜突发奇想，在群里打字：「哎，晚上一起玩人参？」
乌岐：「姐，我之前答应了水友今晚直播玩黎明，要不一起？」
乌岐：「好久没和你玩黎明了」
艾悠悠：「我一点也不想和你玩人参，除非你答应绝不对我下手！带血的刀jpg」
“哦，”宋时宜发了条语音，语调拖得长长的，“电子竞技不讲感情——”
艾悠悠：「滚！！！」
她翘着嘴角，回一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然后截图发了条微博。
甜咸粽粽子：uu每天都凶我……所以我们今晚直播《征战黎明》噢，晚上六点不见不散！么么哒！
楼上。
叶知述推开1701的门，发现请的家政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
他顿时松了口气。
表姐徐滢因为工作升迁去了a国，原本想和他在国外见面聊聊天，结果到那边以后才得知，叶知述已经回国应聘了衡宜大学的教授。
她拜托物业把这套房子的备用钥匙给叶知述，让他暂时住在这儿。
但徐滢没和他说，她走之前还心血来潮约了装修公司。
第一次在小区门口碰到宋时宜的那天，叶知述刚回国，下了飞机赶到小区的时候才被通知这套房子最近要装修。
前几天，他趁着装修刚刚开始，及时终止了进度。
工人们走后，留下一片狼藉的房屋。
正巧他最近忙着办理各种手续和交接，又赶上了刚开学不久的时间，整个人都忙得团团转，直到今天家政公司派人上门收拾完毕，才有空重新踏入家门。
这小区全称静枫湾，是个比较新的楼盘，背靠一条蜿蜒着穿过市区的河流。
一栋楼里的房屋格局都差不多相同，进门是玄关，左边客厅和阳台，右边餐厅和厨房，中间用吧台隔开。主卧和次卧挨着，在最里面。
徐滢是单身，一个人住，因此次卧被她改成了书房。
叶知述把钥匙放到门口的柜子上，走到吧台面前，正要泡咖啡，脑海里突然闪过中午在咖啡馆里遇到的人。
他沉默一会儿，转身去倒了杯水，然后走进书房。
视线瞥过宽大书桌上的电脑。
——“今天晚上宋姐要露脸直播，叶老师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蹲直播间？”
把水杯搁在桌上，叶知述坐到桌前，打开浏览器。
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框里输入“宋时宜”。
然后按下回车。
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叶知述注视着一点点加载出来的网页，心里带着轻微躁意。
终于跳出了搜索结果。
第一条是有关宋时宜的百科词条，寥寥数语，简短概括了她在游戏主播界的人气。
下一条就是“甜咸粽粽子”在两分钟前刚发的微博。
《征战黎明》？
今晚六点？
叶知述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
离直播开始还有四个小时。
他动动手指，突然想起阮陶说的“她那会儿来找我炫耀”。
“……”
叶知述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网页全部关掉，“啪”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