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第四个死者

    农历7月5日，15点36分，我们来到了第四个案发地点，希望立交桥桥洞。案宗显示，死者为三十二岁女子，网络小说作家，姓名：何玉霞；笔名：大郎吃药了。

    希望立交桥未建成之前，这里是一个城中村，叫做希望村。面积不算大，但却容纳了非常多的人，房屋一层一层往上建，一层一层往上加，即便知道是危房，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着租住。

    毕竟，在底层人的世界里，火未烧到自己身上时，是绝不会未雨绸缪的，也没有未雨绸缪的资本以及作用。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最好的未雨绸缪了。

    希望村地段好，租金低，是无数打工人栖息的不二之地。与此同时他们要付出的代价也很明显，人流杂，环境差，危险高，脏乱。

    经常有人因为一些小矛盾大打出手搞得头破血流，命案也发生过几起。当中闹得最大、最残忍、最离奇、最有特点的案件，要数九筒杀人案。

    九筒，麻将中的一个花数，也是最大的点数。该案十分变态，凶手杀完人之后会割掉受害者的耳朵以及手臂，衣服扒精光，然让受害者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在其肛门里塞一张九筒。

    受害者在24岁到45岁之间，男女皆有，职业不一，有销售、出租车司机、白领、大学生、富二代。死亡时间也毫无规律，或是深夜，或是白昼，或是春夏，或是秋冬。

    凶手每一次作案都没有规律可言，像是脑门一热突然做出来的临时决定。要不是死亡手法一致的话，很难将这些案件串联到一块。

    最先死亡的是一个赌徒，牌术很差，不会做大牌只会胡小牌。有时候碰到好牌甚至都不会打，搞不清哪张该打，哪张不该打，纠结来纠结去，好好的一手牌硬是被他打得稀烂。

    但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越受虐越来劲，这赌徒便是如此了。虽然菜，却乐在其中不知反省，也不知提升提升技术，每天都往麻将馆里头钻。

    没几年功夫，他就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有个贤惠的老婆靠着给人洗衣服赚钱的话，非得喝西北风饿死不可。

    这天，他像往常那样一夜未归。次日，一个推着小推车卖早点的小贩，发现他死在了村口路边大柳树下。死状很惨，浑身精光没有半件衣物遮体，耳朵和手臂不知所踪，正面朝下跪在地上，肛门里塞着一张麻将，九筒。

    局子通过一系列调查、审问、追踪，最终也仍旧没有抓到凶手。死者老婆不甘心案件就此而终，于是将洗衣店改成了麻将馆，她认为凶手一定和她老公一样是个赌徒，只要有人来打麻将，保不准哪天就能从赌客嘴巴里问出一二线索。

    这事就这么成为了一桩悬案搁着，局子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料才过半年多，又有人死了。这次的死者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死法和赌徒一样，被人割去耳朵和手臂，光着身子趴在村口大柳树下，肛门里塞着一张麻将，九筒。

    局里一通调查，仍无果。

    过半月，又死了一个女白领，死法相同。过一年，又死了一个大学生，死法相同。再过五月，又死了一个销售，死法相同。再过六月，又死了一个富二代，死法相同。

    富二代一死，案件本身就变得与过往不同了。在其爹的推波助澜下，舆论立马压不住了，事情一下子闹得人尽皆知，广大人民群众纷纷指责局里不作为，要求给一个合理公道的说法，还大家一个安宁。为平息舆论与安抚民心，省厅果断抽调人手前来督察此案，很快，有了结果。

    带头查案的，是我的一个二货朋友，秦寿。我叫他胖子，因为他很胖，胖得像头被人揍肿了的猪。

    说来也巧，秦胖子这货接手该案时，拐了个小护士当女朋友。一夜，医院里来了四个食物中毒的病人，小护士帮医生打下手，给这四个病人做了洗胃和各种检查，结果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小护士立马悄悄将这个惊天秘密告诉了秦胖子，秦胖子随即到医院一盘问，得知了这样一个故事：

    说这夜，四个人下工之后相约去麻将馆里打麻将，结果老板不在。四人一想自己跟老板都挺熟的，就擅作主张从窗子外头翻进去开了灯，光明正大的打起了麻将。

    打到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四人饿了，想出去买点吃的，可一看时间都近凌晨三点了，哪还有什么东西卖啊？四人就在麻将馆里翻来找去，想找些吃的。

    不时，四人看到麻将馆一犄角旮旯里放着个大冰箱，冰箱里冰着不少肉和四季豆。四人二话不说，拿进厨房升起火，煮着吃了，然后继续打麻将。结果没过多久，糟糕了，食物中毒了，幸好及时到医院洗了胃方才救回一条小命。

    医生比较负责，想弄清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中的毒，就提取一部分污秽物去做了相关化验检测。可这不检测还则罢了，一检测吓得医生一大跳，发现四人吃的既不是猪肉也不是羊肉，更不是牛肉狗肉，而是人肉。

    胖子顺着这条线索一查，不得了，发现麻将馆那个大冰箱里装着的全是人肉。法医一检测，更不得了，发现这些人肉全部都是人体胳膊部位，只不过指头指甲和骨头被剔了掉，肉则被剁成碎泥掺和着面粉进行了重新压制。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麻将馆的主人，居然就是那个赌徒的老婆。她，是真凶。

    这事的起因并不复杂，但很令人愤怒与心酸，甚至是同情。说她老公经常打麻将输钱，输了钱就拿她撒气，家暴她，怪她是个丧门星没给带来好运气，因此下手十分重。为什么她没儿没女呢？就是被打被虐的。

    后来输多了钱还不起，她老公竟然打起了歪主意，让她去陪侍债主抵账。少则一两个，多则七八人，各种虐待，简直禽兽不如，甚至塞过两张麻将进她身体里，最后是去了医院才取出来的。

    为什么她要塞一张九筒在死者肛门里呢？为什么她要卸掉死者胳膊呢？就是这个原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出事那天，她老公打麻将又输了，回家拉着她就出去当站街女赚钱。结果那晚天寒地冻，不见雪的影，不见冰的影，却冷得人刺骨般疼痛。

    她就那么站在肮脏的巷子路边，穿着短裙，像一朵盛开在垃圾堆里的玫瑰，等着拾荒者前来采摘。她并不觉得天冷，因为天再冷，也没有她的心冷。

    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形形色色，有些朝她投来鄙夷的眼神，拉着孩子快步绕开离去，生怕她的肮脏沾染到身上。有些朝她投来龌龊的眼神，或是吹口哨挑逗挑逗，或是上下其手摸一摸，然也快步离去。

    天，太冷了。

    站了几个小时，一无所获，连路过的狗不愿叼走这朵玫瑰。她老公因此生气了，把她拖进小树林就是一通暴打。她没有哭，不敢哭，哭，只会让这个该死的赌徒越发兴奋，越发来劲，越发禽兽。

    深夜，她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坐在窗边，望着阴蒙蒙的天，期待着能有一颗流星飞过。她想着，如果有一颗流星飞过的话，她就可以许个愿望点燃内心深处对明天的希望，对未来的憧憬，对世界的向往。

    可惜，这颗流星始终没有出现。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个鬼样子的。她想到了曾经年少时自己给自己许下的梦想，想到了曾经自己对自己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她，忽然想通了，认为一个人不该向命运低头，不该被命运左右，而该逆流上行与命运为敌。

    于是，她提起了菜刀。

    后来死的那些人也是她杀的，秦胖子以为这些人侵犯过她，所以她把他们都杀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些人当中有女人。秦胖子就问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结果她只淡淡的、十分平静的说了两个字：“好玩！”

    经医学检测得知，她因常年被家暴患上了精神疾病和人格分裂症，尤其在杀死她老公后病情更加严重。只要一发病，她就会变成另一副凶狠残忍模样，所以案子看上去毫无规律，像临时起意的凶杀。

    该案具体细节就不做过多赘述了，因为太残忍，太血腥，太恶心。我只能说一句，这些人其实不是被直接杀死的，而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她处理胳膊以及耳朵的方式很简单粗暴，切成肉丝炒成饭，卖给来麻将馆里打麻将的赌客吃。一天切一点，一碗饭拌一点，混合着猪肉羊肉牛肉，根本吃不出来。

    那四个赌客之所以食物中毒，其一是因为四季豆没有煮熟。其二是因为他们吃的肉时间放太久了，已经变质。

    其三是因为他们吃的胳膊，正好是那个富二代的。富二代因纵欲过度、姿势过猛一不小心伤了胳膊，每天都在打不知名的药剂。长年累积，肉，也变成了毒瘤。

    这案子影响很大，加上各种流言蜚语，希望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因害怕选择了搬走。恰逢这时上级组织也有相关城市规划，就拆了希望村，建了希望立交桥。

    时过境迁，流光飞逝。随着网络科技发展，一人一机的直播方式成为了当下年轻人一代的主流，通过种种博人眼球的手段获取流量，赚取钱财。希望立交桥因桥下空间广阔，四周环境颇好，很快沦为各个大小网红们的聚集地。

    他们画地为牢，或打扮得花枝招展，或打扮得奇装异服。跳舞的、唱歌的、聊天的……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为了那恶臭的金钱拼命奋斗，为了那充满希望而又没有希望的明天努力，为了那该死的狗世界祭出自己的狗青春。

    第四个死者何玉霞，家境挺不错，父母都是生意人，常在国内国外来回跑。但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总是令人捉摸不透，何玉霞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却非要嚷嚷着不靠父母靠自己。

    毕业后在外瞎混了几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家里想安排她结婚生子继承家业，可她不听，反跑出来租了房子开始搞创作，写小说。她立志做一个伟大的、著名的、有影响力的作家。

    可惜呀，世界上任何一条路都不是好走的。除了天赋与汗水，还需要天赐的运气。

    何玉霞天赋不足，没有运气，尽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忙活几年下来，也仍旧没有什么大红大紫拿得出手的佳作。

    前些年里，何玉霞写了一本灵异小说，质量很不错，有大火的希望。但可惜命运捉弄了她，因为这本小说，她缠上了官司。

    事情是这样子的：何玉霞写的这本小说被人盯了上，把她的小说给仿了。仿了也就仿了吧，仿她小说的人还反过来把她给告了，说她抄袭。

    我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像古董一样的物件有仿品，没想到世风日下，连小说也有。一些无良作者以及工作室通过改稿换名、剧情拼凑、中译中……等法子，把别人的书仿成自己的原创作品。

    讽刺的是，有些仿出来的书，卖得居然比原作还好。真不知道该夸仿者的厉害，还是该骂世道的堕落。

    何玉霞就是这样子了，仿她的书连续数周蝉联榜单前十，而她的原作却跌落谷底，鲜少有人问津。原因很简单，她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喽作者，仿她的人却是一名身经百战的网文大神。

    这位网文大神捷足先登，把何玉霞告上了法庭，甚至发动自己粉丝给何玉霞的书刷差评，骂何玉霞抄袭，对何玉霞进行人身攻击。没经历过如此大风大浪的何玉霞，一时之间被网爆得体无完肤，一度心情低落患上抑郁症。

    官司打到最后，何玉霞没输，但也没赢。这位网文大神是一个老手，仿书手法很高超，虽然是中译中，可译出来的东西却自成风格，让人觉得是仿，而又不像仿。

    还有一点，何玉霞写的小说更新比较慢，这位网文大神恰恰相反，更新得比较快。因此，前部分的小说剧情与何玉霞的十分雷同，后部分则大有差异。

    就好比古董造假行当里的一种手段，把一张名画用科技切成几层，然后附着在另一张仿画上。如此一来，切了几层，就能制造出几张以假乱真的仿画。

    再比如一个瓷瓶，把它从中一分为二，用一个假瓷瓶与之合二为一衔接起来，那么就得到了两个瓷瓶。这两个瓷瓶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一半是仿品，一半是真迹，要是没点功夫，还真看不来谁真谁假。

    法官根据凛国律法，判决何玉霞胜诉，这位网文大神败诉，不过也仅此而已了，问题归根于雷同。但是，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这位网文大神不服，又开始作妖，发动自己粉丝举报何玉霞的小说。

    灵异类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题材，神妖鬼怪必不可少。而但凡涉及到这些东西的部分，都能被说成是搞封建迷信，教坏百姓。因此在网文大神的众多粉丝举报下，何玉霞的这本小说被封了。

    如此还不算作罢，这位网文大神还联系了自己的朋友，一个更厉害的网文大神。经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鼓吹，他们打着净化网文圈的口号，施行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大清扫，把很多作者辛辛苦苦写的作品都给一杆子封杀掉了，而他们自己的问题作品却丝毫没受影响。

    何玉霞写的是灵异类，因此没有任何作品逃过一劫。尽管这些作品不尽人意，也没多少人看，可对何玉霞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般。如今全部夭折，换做谁也受不了这份沉痛的打击。

    看着陷害自己的人吃香喝辣，看着过河拆桥的人谈笑风生，看着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人大红大紫，何玉霞自闭了，开始怀疑了。

    怀疑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怀疑好人还有没有好报？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写小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该放弃这条不归路，回家继承几个亿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