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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忧安危母亲思虑成疾 惧征剿国珍问计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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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暮霭沉沉。澄江两岸芦荻摇曳,晚风中荻花如飞雪般飘落。江面,江流滔滔,向东流逝。一只小船在江面随波漂流,船舱中,陈子豪满身伤痕,躺在那里昏迷不醒……

    一支竹篙钩住了陈子豪的小船,一只渔船靠了过来,船上一对老夫妻,老翁支着竹篙,老妇划着桨,两船慢慢并在一起。

    老妇看着躺在船上的陈子豪说:“这孩子伤得这么重。”

    老翁靠近陈子豪身边,用手在陈子豪鼻孔前试了试,说:“他还活着!快,快把药拿来!”

    老妇从船舱取来药,递给老翁,老翁解开陈子豪身上的血衣,为其敷药……

    义军退回到海岛。

    方国珍独自站在岸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一波又一波碧浪涌向海岛,在岸边礁石间撞成无数块碎玉……刘仁本悄悄来到方国珍身后。

    刘仁本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朗诵道:“东有大海,溺水浟浟。螭龙并流,上下悠悠……”(注:屈原《大招》)

    方国珍回头看了一眼刘仁本,目光又转向海面。

    刘仁本问:“主帅近日常独自观海静思,似有什么心事。”

    方国珍心事重重地说:“‘东有大海,溺水浟浟。’纵有这东海之水,也洗不尽我身上之污浊!”

    刘仁本不解地问:“主帅何出此言?”

    方国珍伸出双手看了看,怅然说:“我以污浊之手诛一清雅名士!”

    “主帅不必歉疚,”刘仁本说,“非我义军诛杀泰不华,实乃大元朝廷不容他泰不华。现如今大元吏治已如决堤之流,浊浪滔滔,狂肆漫溢,泰不华只不过是山间一涓涓清流,欲独润一方净土。我不诛之,其必被浊流所吞噬。”

    “泰不华欲润之净士乃我浙东,乃我梓里!”方国珍说,“当初我方国珍不也天天期盼,能有一廉吏来治我浙东,来佑护我浙东父老吗?我台州好容易来一廉吏,竟死于我这双污浊之手!”

    刘仁本说:“官府皆已污,台州又怎能独清?”

    “想当年,我方家遭仇人陷害。”方国珍说,“官府收仇人贿赂,不辩黑白,欲加害我方家。被逼无奈,我不得不铤而走险,携众弟兄遁入海上。从那时起,我便痛恨官府,曾发誓要杀尽世间贪官污吏。可举义以来,我贪官未杀一名,还时时与其相交,赠以厚礼,清官却杀了不少,苏希濂、泰不华……我在想,与官府相比,我是更清还是更浊?”

    “官府之中有清有浊,人心也同样有清有浊。”刘仁本说,“清居上时即为清,浊居上时即为浊。”

    “是呀。”方国珍说,“我方国珍本为浊所害,欲扫清世间污浊,未曾想,自身也是这般污浊!”

    “呵呵。”刘仁本笑着说,“主帅能如此自省,说明心中清居上,怎能说自身污浊呢?”

    “可我……”方国珍说,“我已走上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人所唾骂之路。”

    刘仁本说:“主帅举义也是顺势而为,遂民之愿,民之所愿,岂能说不仁不义?”

    方国珍说:“天下若皆是泰不华这般官吏,我方国珍会欣然做一山野草民!”

    澄江江畔的草屋内,陈子豪躺在床上,老翁与妻子守在床边。

    陈子豪梦呓似地大喊:“泰大人,泰大人,……泰大人!”

    昏暗的灯光下,陈子豪慢慢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老翁、老妇惊喜地说,“他终于醒了!”

    “这是哪儿?我……我怎么在这?”陈子豪看了看四周,欲起身,老翁阻止了他。

    “孩子,”老翁说,“你伤还没好,不能动。”

    “老伯,”陈子豪问,“我怎么到这了?”

    “孩子,”老翁说,“看你这身衣裳,是水师的人吧?”

    “嗯。”陈子豪点了点头。

    老翁说:“你受了重伤,躺在船舱里,顺着江流往下漂,被我发现了,就给救上来了。”

    “多谢老伯!”陈子豪感激地说。

    “孩子,”老翁说,“你为台州的百姓命都不要了,还说什么感谢!”

    “其他兄弟呢?”陈子豪问。

    老翁沉痛地说:“都战死了!”

    陈子豪焦急地问:“泰大人呢?”

    老翁哽咽地说:“听说……也战死了……”

    “什么?泰大人战死了?”陈子豪失声痛哭,“泰大人——”

    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

    马鞍山下,水师将士墓地。彤云密布,寒风瑟瑟。陈子豪拄着木棍,随着老翁一瘸一拐地向墓地走去,脚下荒草没膝……

    老翁停了下来,荒草中现出一座座新起的坟墓,一眼望不到尽头。

    老翁说:“死去的水师将士都葬在这里。”

    坟墓前都插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死难将士的名字。陈子豪的目光凝聚在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泰不华、赤盏晖、李辅德、陈子杰、抱琴……

    “啊……”陈子豪丢下手中木棍,慢慢跪下,仰天长呼,泪水奔涌而出。一旁的老翁也用衣袖不停地搌着眼泪。

    寒风凄凄,满地荒草在寒风中颤抖……

    青田,刘基宅院。 祠堂内,香案上放着香炉,香炉内插着三支香,祠堂内香雾缭绕。刘基母富氏跪在一蒲团上,面向神龛,手持念珠,念念有词……

    刘基夫人富氏,正在自己的房间内教刘琏背《千字文》。房间内靠窗有一书案,书案上放着许多书,刘琏背对书案正在背诵,富氏端坐在床边,手拿一本《千字文》正在聆听。

    刘琏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

    (注:周兴嗣《千字文》)

    富氏边听边点头赞许。

    祠堂内,刘基母仍虔诚地跪在先祖牌位前。香炉内插着的香已燃去大半。刘基母手持念珠,闭目祷告。突然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家丁陈升慌慌张张地跑向富氏的房间,边跑边喊:“夫人,夫人……”

    刘琏停下背诵,望着陈升。

    “陈升,”富氏问,“何事,如此慌张?”

    “老夫人……”陈升话没说完,富氏示意,陈升急忙闭嘴。

    富氏向刘琏说:“琏儿,我出去一下,你在此习书,不许懈怠!”

    “嗯。”刘琏点点头。

    富氏随陈升来到院中,问:“老夫人怎么了?”

    陈升说:“老夫人,她……她……晕倒了!”

    “什么?”富氏大惊,着急地问,“她老人家晕倒了?你为何不早说?”

    陈升说:“小的刚要说……就被夫人你阻止了……”

    “走,”富氏说,“快带我去看看!”

    “嗯。”陈升引富氏离开向刘基母亲的房间走去。

    刘基母亲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刘基二夫人陈氏在一旁服侍。富氏走了进来,陈氏退到一旁。

    “娘现在如何?”富氏问。

    “还昏迷不醒。”陈氏说。

    富氏来到床前,轻声地呼喊:“娘,娘,你醒醒……”

    刘基母一动不动。

    “可曾去请郎中?”富氏问。

    “已派人去请了。”陈氏说。

    富氏把手搭在刘基母的脉上,切了一会儿,眉头稍稍舒展。

    陈氏自责地说:“老爷不在家,我……我连娘也照顾不好。”

    富氏安慰她说:“不能怪你,妹妹,娘年纪大了,身体又虚弱。”

    一名家丁引崔郎中来到院门前,陈升迎了出来说:“老夫人正在堂下,先生快快有请。”

    陈升领着郎中走进刘基母亲房间。

    “二位夫人,这位是崔郎中。”陈升说。

    崔郎中上前施礼说:“见过二位夫人。”

    富氏、陈氏急忙还礼说:“有劳郎中。”

    “夫人客气。”崔郎中来到床边,为刘基母切脉。

    富氏关切地问:“脉象如何?可有大碍?”

    崔郎中说:“老夫人脉象虽弱,可尚平稳,并无大碍。”

    富氏问:“突然昏厥,因何而致?”

    “观老夫人气色,有些憔悴,”崔郎中说,“应为思虑过度所致。”

    “哦。”富氏问,“如今家里一应事务,皆有陈氏妹妹来打理,无须婆母操劳,为何还会积虑成疾?”

    “虽无劳烦之事……”崔郎中问,“老夫人可有牵挂之人?”

    富氏说:“婆母牵挂之人惟有老爷。”

    “噢,这就是了。”崔郎中说,“老夫人因牵挂刘大人,思虑过度而成疾。”

    “哦。”富氏问,“有何良方可以医治?”

    崔郎中说:“我有一药方可清心安神……”

    陈升递上纸笔,崔郎中书写,书后递予陈升。陈升接过。

    “照此方抓药,早晚服下,会有缓解。”崔郎中说,“不过老夫人之恙若想根除,惟有消除她心中思虑。”

    “嗯。”富氏点了点头说,“多谢郎中。”

    “夫人客气。”崔郎中施礼说,“鄙人告辞了。”

    “陈升,”富氏说,“送送崔郎中。”

    “是,夫人。”陈升转向崔郎中说,“先生请。”

    陈升引崔郎中离开。

    “姐姐,”陈氏说,“听郎中方才之言,娘是因牵挂老爷,思虑成疾。”

    “正是。”富氏说,“看来……若要娘痊愈,唯有让她见到老爷。”

    “哦,”陈氏说,“那就快派人去告知老爷,让老爷回来。”

    “嗯,也只有如此,待我修书一封。”富氏书写,书成后递给陈氏说,“交一可靠家丁,速速送予老爷。”

    “嗯,我这就去安排。”陈氏转身离开。

    海岛。餐桌上摆满菜肴,方国珍、刘仁本、方国璋、方国瑛、方国珉、方明善、谋士丘楠等人围坐于餐桌四周。

    方国珍醉醺醺地说:“当初被官府所逼,携家人避难于荒岛,只求能保一命,别无半点奢望。我方国珍能有今日,全仗诸位兄弟,(端起酒碗)来,我敬各位!”

    “众兄弟也都是受难之人,”方国璋说,“今日能在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神仙般日子,全靠主帅福气。这碗酒应该敬主帅。”

    众人纷纷说:“对,来,敬主帅!”

    “好,”方国珍高兴地说,“来,来,大家同饮一碗,干!”

    “干!”众人同饮。

    传令士兵快步进来,禀报:“报——”

    众人一齐把目光转向传令士兵。

    方国珍放下酒碗问:“有何消息?讲!”

    “启禀主帅,”传令士兵说,“昨日朝廷圣旨到达杭州,命刘伯温为江浙行省都事,前往台州征剿我义军。”

    “什么?”方国珍酒醒了几分,问,“朝廷派刘伯温来征剿我义军?”

    众人议论纷纷。

    “又是他刘伯温,”方国璋忿忿地说,“搅我酒兴!”

    刘仁本问:“朝廷调派多少人马,可曾打探?”

    传令士兵说:“已打探清楚,朝廷未调派一兵一卒。”

    “哦。”方国珍摆了摆手,传令军士离开。

    “主帅,”丘楠说,“若是如此,便不必在意。”

    方国珍问:“丘先生,为何?”

    丘楠说:“朝廷未往江浙调派一兵一卒,而行省兵马皆调往昱岭关,对付彭莹玉,哪还有兵马来征剿我义军?刘伯温即便来台州,也只能孤身独骑,他纵有能耐,缺兵无将,他又能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对,丘先生说得有理,他刘伯温缺兵无将,又能如何!”

    刘仁本笑而不语。

    方国珍看了看刘仁本问:“先生为何不言?”

    刘仁本说:“我义军与刘伯温交锋多次,将士无有不知,何用多言?”

    方国珍沉默不语。怦,方国璋把斟满酒的碗重重地摔在桌案上,酒水四溅。众人把目光投向方国璋。

    “损我士气!”方国璋大怒说,“我义军十万弟兄,还怕他一个刘伯温不成?”

    “二将军话语虽粗,也不无道理。”方国珍微笑着说,“我义军已今非昔比,步军水军十余万,巨舰战船上千艘。台州水军新灭,步兵不足万人,有何可惧?来,继续喝酒,继续喝酒。”

    众人端起酒碗纷纷说:“来,喝,喝!”

    刘仁本很勉强地端起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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