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闻噩耗刘伯温作赋 议剿寇陈思谦荐贤
泰不华看着倒在桅杆旁的李辅德,极度悲痛,泪水涌出,他大声呼唤着:“李大人!李大人……”
刘仁本看到眼前一幕,摇了摇头。
“唉,可惜,可惜,好一位忠勇之士呀!”方国珍叹息说,“泰大人,你所等待的两支伏兵已被我击破,你还有何期盼?我劝你还是放下手中兵器,莫要再做无谓抵抗。”
“让我放下手中兵器?”泰不华冷笑一声,“哼,休想!”
“泰大人,众义士一一殒命,皆因你一人所为!”方国珍说,“若非你执意与我为敌,他们又怎会血染澄江?”
泰不华瞪着方国珍说:“尔等祸乱浙东,我兴兵征剿乃尽职之举,上为社稷,下为黎民,众义士血洒澄江,死得其所!岂是尔等小人所能理解!”
“你己铸成大错,还执迷不悟,此时回头,尚未为晚。”方国珍说,“你若摒弃愚念,愿为我所用,我非但全你性命,还可保你享不尽的荣华。”
“呸,我乃朝廷命官,岂能为贼寇所用!休要多言!”泰不华持剑举盾,声嘶力竭地喊,“守——”
方国珍摇了摇头。
方国璋畏畏缩缩地说:“杀……杀……”
义军士兵围了上去。
“杀——”泰不华大喝一声,冲过去,砍倒两名义军士兵,其余纷纷后退。
方国璋大喊:“杀——”
“杀——”泰不华大喊,迎着围上来的义军士兵,一阵砍杀,义军士兵四散而溃。
方国璋恼羞成怒,举剑砍杀了两名溃退的士兵,其余士兵掉头又围过去。
方国璋大喊:“杀!杀!杀——”
十多支长枪一齐刺向泰不华的前胸。
泰不华怒目圆睁,大喊:“杀——”
义军士兵吓得丢下兵器,仓皇后退。十多支枪插在泰不华身上,鲜血顺着枪杆流淌,泰不华身体屹立不倒……
死神畏畏缩缩不敢靠近,泰不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浙东剿匪的画面:
雪浪翻涌,海鸥翔集;
义军士兵在渔船上举刀砍杀,渔夫跌落大海;
火光熊熊,民房在在火中崩塌;
山道,泰不华率官军纵马驰骋;
大雨如注,油纸伞下,泰不华怒斥贪腐的经历;
凤凰山头,泰不华、刘基谈笑风生,方国珍在战火中仓皇逃窜;
船头,泰不华、刘基并排站立,身后万桨齐舞;
床榻之上,泰不华面色憔悴,刘基为其把脉;
凉亭,泰不华、刘基二人对弈;
飞矢如雨,火光冲天,义军战船在烈焰中慢慢倾覆;
董守悫递过圣旨,泰不华接过,表情痛苦;
残阳,义军船队顺着澄江逆流而进;
古道,一名军士身背文袋,在纵马驰骋;
澄江,两军阵势摆开,火把熊熊,战旗猎猎;
盾牌手围成一圈,护卫泰不华,义军从四周涌上砍杀;
泰不华一手持盾,一手持宝剑,奋力砍杀……
泰不华带着遗恨,生命定格在澄江之上,征战的帅船。抱琴一身素衣,从船舱中跑出,来到泰不华身后,紧紧抱住泰不华身体。
“老爷……老爷……”抱琴失声痛哭。
方国璋慢慢走了过来,看了看抱琴,问:“你是何人?”
抱琴用衣袖擦干眼泪,瞪着方国璋说:“我乃泰大人侍童抱琴!”
“抱琴……抱琴……”方国璋不怀好意地嘲笑道,“哦,原来是一女娃。哈哈哈……”
“谁是女娃,”抱琴怒视方国璋,“我乃一男儿!”
“你,男儿?”方国璋指着抱琴说,“细皮嫩肉的,他说他是男儿……哈哈……哈哈哈……”
义军士兵一齐大笑:“哈哈哈……”
抱琴厉声说:“我就是一男儿!”
“好,”方国璋说,“就算你是一男儿,娃娃,做我的侍僮如何?可免你一死。”
“呸,”抱琴怒斥道,“我抱琴虽出身卑贱,我生愿侍奉泰大人,死亦侍奉泰大人,岂能为苟活而侍奉贼寇?”
“小儿,不识抬举!”方国璋大怒,举起宝剑说,“看我要你性命!”
“老爷不惧死,我一下人又有何惧哉?”抱琴冷眼看了看方国璋,从泰不华手中取下宝剑,大喊,“老爷,等着我——”
抱琴举剑往脖颈一抹,鲜血喷涌。
方国璋惊愕地瞪直双眼……
方国珍来到官军帅船,对着仍然直立的泰不华深施一礼。
方国珍恭敬地说:“泰大人,你一贯宽仁,请恕草民方国珍之罪。”
方国珍拜了又拜。方国璋、方国珉不解地望着方国珍。
方国珍转向方国璋和方国珉,表情严肃地说:“撤!”
“主帅,”方国璋疑惑地问,“何不乘势一举攻破官军营寨?我义军士气正盛,为何要撤?”
方国珍面色阴沉地说:“撤,撤回海上!”
“是。”方国璋、方国珉对视了一下,极不情愿地转向身边士兵说,“撤回海上!”
义军战船乘着夜色,顺流而下,向海上退去。
处州通往黄岩的山道,竹木森森,一丝黎明的微光透进林中,军士急速行进。道旁,石抹宜孙与叶琛并肩而立。
石抹宜逊问:“此处离澄江还有多远?”
“已不足三十里。”叶琛说。
“嗯,”石抹宜逊说,“到达澄江再作休整。”
一匹探马逆着行进队伍飞驰而来,来到石抹宜孙面前,探使翻身下马。
“报——”探使高喊。
“有何消息,讲!”石抹宜孙说。
“启禀大人,昨夜泰大人亲率水师与方寇决战……”探使说。
“战况如何?”石抹宜孙急切地问。
探使说:“台州水师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石抹宜孙大惊,问,“那……那……泰大人呢?”
“泰大人……”探使说,“泰大人……以身殉国……”
“什么?”石抹宜孙问,“泰大人以身殉国?”
探使说:“泰大人战船触礁被围,战至最后,不幸遇难!”
“不可能,”石抹宜孙故意不信,说,“不可能,这决不可能……”
马鞍山下,台州水师将士墓地。墨云翻涌,寒风萧萧。荒草中摆着无数棺木,一眼望不到尽头。地上,散落的纸钱随风翻滚。
石抹宜孙、白景亮、叶琛等人围在泰不华的棺木四周。泰不华躺在棺木中,双目怒视着苍穹……
白景亮泣不成声:“泰大人……泰大人战船触礁,战至最后……极是壮烈……”
“兼善兄(注:泰不华,字兼善),”石抹宜孙极度悲痛地说,“我……我来迟了……”
石抹宜孙泪如雨下。叶琛走到石抹宜孙身边,沉痛地说,“大人,时辰已到。”
石抹宜孙点了点头。
叶琛声音颤抖地喊:“封棺——”
厚重的棺盖慢慢合上。
石抹宜孙放声痛哭:“兼善兄……”
众人一齐哭喊:“泰大人,泰大人……”
杭州,刘基府。,叶安抱着一摞书从侧房出来,书堆得很高,挡住了视线,走到院中主路,被人从侧面撞上,叶安原地转了一圈,跌倒在地上,书散了一地。
“哎哟哟……”叶安揉着屁股,抱怨说,“走路也不看着,哎哟……(抬头一看,是刘基)老爷?”
刘基目光恍惚,一言不发。
叶安看了看天说:“还没到散班时辰呀,老爷,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没来及去接你呢。”
刘基如失魂魄,仍一言不发。
“老爷,你怎么了?”叶安感觉有些不对,大声说,“老爷,你说话呀!”
刘基不理叶安,摇摇晃晃地往书房走。
“老爷,你……你怎么了……”叶安很是着急,大喊,“晴儿,晴儿,你来快来看看,老爷这是怎么了!”
苏晴儿从房中跑出来,问:“叔父怎么了,叶安?”
叶安指着刘基的背影说:“老爷回来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像丢了魂似的,你看……”
刘基进了书房,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叶安、苏晴儿走过去,只见房内传出刘基声音。
“悲哉,壮哉!泰大人,你……你就这样走了?”刘基泣不成声,“浙东未平,壮志未遂,你……你何以瞑目?!”
“什么?”叶安、苏晴儿瞪大吃惊的眼睛,互相看了看,“泰大人罹难?!”
书房内,刘基坐在书案前,饱蘸笔墨,奋笔疾书:
世有作忠以致怨兮,曾不知其故然。
怀先生之耿介兮,遭时命之可怜。
上壅蔽而不昭兮,下贪婪而不贞。
权不能以自制兮,谋不能以独成。
进欲陈而无阶兮,退欲往而无路。
忠沉沉而不白兮,心摇摇而不固。
絷乘黄服鼓车兮,骖蹇驴以曳之。
罥猛虎于笼槛兮,狐狸群而制之。
众刻木之枉直兮,信谗邪之流言。
倒裳以为衣兮,涅素以为玄。
前宕冥令指途兮,驱离娄使从之。
教养由以弯弧兮,系其肘而引之。
吁嗟先生兮,何逢时之不辰。
生不能遂其心兮,死又抑而不伸。
奸何为而可长兮,忠何为而可尤。
尸比干而奖恶来兮,白日为之昧幽。
重曰:呜呼哀哉。吾安归乎。
猰貐(yà yu)升堂兮,驺虞以为妖。
殪凤凰而斫麒麟兮,糜粱肉以养枭。
吠狗遭烹兮,捕猫蒙醢。
雄鸡晨鸣兮,众以为罪。
忠固不求人知兮,于先生其何伤。
国有忠而不知兮,喟皇天之不祥。
乱曰:莽莽崇丘,阒无人兮。
天高听遐,疏不得亲兮。
松柏摧折,荆棘长兮。
轩于绿葹(shi),充佩厓兮。
浮云虹霓,纷纵横兮。
上下阻隔,幽不能明兮。
嗟若先生,卒罹殃兮。
奸邪矫枉,归罪愆兮。
咎繇不作,谁与平兮。
跖犬噬尧,理则然兮。
麒麟豺狼,不同群兮。
自古有之,吾又何嗟兮。
(注:刘基《吊泰不华元帅赋》)
书写毕,刘基放声痛哭,泪水湿透了纸背……
大都,皇宫。元顺帝坐于殿堂之上,手执奏章,正细细阅看,看着看着,手颤抖起来。殿中大臣个个低头垂目,表情悲戚。
“痛杀朕也!痛杀朕也!”元顺帝放下奏章,不住地流泪,“如此忠信之臣惨遭贼寇戕害,岂不让朕肝肠寸断!”
朴不花递上绸帕,元顺帝揩拭。
众大臣一起上前启奏:“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泰爱卿在朕身边时,忠介执言,公允善断,朕甚器重,遂以江浙之事相托。”元顺帝揩着泪说,“不料他……他……竟这般忠烈……竟这般……离朕而去!”
众大臣一起上前启奏:“陛下,珍重龙体!”
元顺帝自责地说:“也怪朕对那方寇太宽仁,以致酿成大患!”
众大臣一起说:“臣等万死,臣等万死!”
脱脱怒视着哈麻,哈麻把脸扭向一边。
脱脱出班启奏:“启奏陛下,此股匪寇早宜剿除。当初那方寇被困,陛下宽仁,以德怀之,允其归顺,可他非但不思报效,反而变本加厉,杀我官员,抢我银粮,攻城劫掠,祸及四方。此患不可再留,宜彻底剿除,还江浙以清平!”
哈麻也出班启奏:“人君当以德治天下,陛下宽仁,岂能有错!怪只怪那方国珍贼性难移,以怨报德。招安纳降也是情不得已,我朝以铁骑威慑天下,可江浙水道交错,铁骑无以驰骋,方国珍凭借舟楫之利,纵横江海,难以制御。”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元顺帝说,“何人能替朕剿除此患?”
脱脱、哈麻互相望了望,一时无语。
御史陈思谦上前启奏:“陛下,平浙东之寇,还须浙东之士。臣保举一人定能替陛下剿除此股匪寇?”
“哦?”元顺帝大喜,问:“陈爱卿举荐何人?”
陈思谦说:“青田刘伯温!”
“刘伯温……”元顺帝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一时又想不起何人提及过。
陈思谦说:“此人乃浙东人士,在江浙颇有声望,至顺四年高中进士,谙熟兵法,若能委以重任,浙东匪患定除。”
元顺帝很是惊喜,问:“有此贤才何不重用?”
哈麻急忙上前启奏:“陛下,此人不可用!”
元顺帝问:“哈麻爱卿,有何不可?”
哈麻说:“此人只不过一七品小吏,怎堪重任?”
陈思谦说:“用人乃用其谋,又何在乎其位次之高下?”
“那刘伯温可是一南人!”哈麻瞪着陈思谦,阴险地说,“满朝文武,贤能之士数不胜数,陈大人偏偏保举一南人,陈大人,你是何居心呀!”
“大人此话何意?”陈思谦反问,“我思谦唯贤是举,苍天可鉴!”
“好了,好了。”元顺帝不耐烦地说,“二位爱卿不要再争了,就封刘伯温为江浙行省都事,助行省剿除匪寇。脱脱爱卿,你就依此拟诏!”
“遵旨!”脱脱施礼。
陈思谦还欲启奏,朴不华一甩拂尘,高喊:“启驾回宫——”
朴不华引元顺帝离开了正殿。
“还是陛下圣明啊,如此巧妙安排,既能用刘伯温之谋,又不予其兵权。”哈麻看了看脱脱说,然后,又瞅了一眼陈思谦说,“还堵了朝中汉人之口,脱脱大人,拟诏吧!”
“哼!”脱脱不理哈麻,走出正殿。
陈思谦白了哈麻一眼,甩袖离开。
“呵呵呵,”哈麻洋洋自得地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