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美人塔内，江遇裘被夸得飘飘欲仙，他从未和南秋交心，大多时候两人只在并肩作战，或是忙着你救我我救你，江遇裘没想过南秋会如何看待他。
南秋大概只觉得江遇裘是个死皮赖脸的男人，亦或是别有所图，但因其有用，她并未追究。
寻宝猪嗤了一声，提醒道：“你还记得她前一句说了要切断同心契吗？”
江遇裘陷入沉默，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寻宝猪近期在和南秋闹脾气，一片荒土和废墟之中没有太多地方供寻宝猪躲藏，但在漆黑断壁的一角，一人一猪静默了许久。
“……小子，我说实话，现在还来得及，”寻宝猪的语气出人预料的老成且真挚。
江遇裘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意思？”
寻宝猪哼哼了两声，圆润粉嫩的小猪在黑暗中显出几分滑稽般的童趣，“别装傻。”
江遇裘猜神女有几分刻意让它变成这样，也许在她的预想中这些造物本该代替她和南秋一同成长。
寻宝猪不喜欢这种探究的眼神，但他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
上州神女和南秋一样，在魔妃死去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不对劲，她是假死，但寄居在她体内的承仙树不见了，南方还也死了，情况并未好转，两位神女与人间的联系依旧存在，一切还没结束。
这不在神女的预料之内，天道本该恢复，秩序也该在此时归位。
江遇裘脸上的傻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画外的南秋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至死方休，指的是我死以后。”
修士能感应天意，此非神女能左右的能力。
天命而天定，出于天意，非人或仙或神能撼动。
南秋没有天命，她就是最大的变数。
也许天意之中不容许连天都难以掌握的变数存在。
江遇裘听见了微弱的雷声，随后是急促如鼓点般的雨珠坠地声。
一阵猝不及防的大雨来临，微凉的水气好似透过画纸扑面而来，随风飘过的叶声显得有些悲冷。
“决定在你，小子，”寻宝猪吐出个东西。
江遇裘盯着自己的脚边，那意外丢失的断缘剪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想考验我么？”
寻宝猪又嗤了一声，“我知道身不由己的感受，谁也不会怪你。”
千里之外的神农门坑洞内，一个女人从中爬了出来。
那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但几乎被碎石和泥土掩盖，她一边挖一边朝上爬，终是艰难地来到了地上。
一双手突然从上探出，帮着她彻底站了起来，女子惊了一下，“你现在屏息术使得妙极了。”
对方回：“南秋的神识一直在找我们，不能大意。”
“那她得费点功夫了，这里有游俪早布置下的遮掩法术，瞧着还不错，”女子不甚在意，她雪白的发丝相互缠绕，华贵的布料变得焦黑，如今已成稀碎，零零散散挂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凄惨。
神农门已将此处设为禁地，外面有层层阵法结界封锁，绝不会有人接近这里。
“未必，”那人一手抱剑，一手扶着白发女子，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那白发的女人大有山崩地裂于眼前亦无损其惬意的态度，“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齐尹雁失踪了。”
女子笑了一下，“你是说魔尊失踪了。”
对方摇了摇头，“齐尹雁还在。”
这下女子才露出几分惊愕，随后开怀起来，“那这太有意思了。”
“白月烟，这不有趣。”
传说中的魔妃，曾经风光无限的御灵山庄庄主夫人白月烟微微一笑，满是灰土和淤泥的脸上似有光华万千，“问雪，莫要多想，一个死人不足为惧。”
这一点两人最清楚不过。
“不如我们回忆一下我们俩是如何干掉他的？”
那并非公正的战斗，甚至有些阴私下作，但鉴于魔君自己就是个卑鄙小人，死得既憋屈又不体面是相当适合他的下场。
无人知晓魔尊的死讯也在情理之中，恐怕魔尊也羞于启齿，从未和他附身的人提及过，他是被自己的宠妃和侍女刺死在榻的。
“不，不是这个。”
白月烟哦了一声，继续等着她的下文，然而对方实在话少，两人互瞪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齐尹雁中毒以后境界大跌，她不是你的对手，”白月烟明白了些许，毕竟齐尹雁和魔尊的关联太深，恐怕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东西，在这之后很可能会跳出来搅局。
“嗯，可惜，她剑法不错。”
两人曾经有过交锋，问雪对此有些印象，但她记性不好，既不认路也不认人，除了女儿青禾、白月烟和曾经的姐姐，问雪记不住别人的样貌。
直到和齐尹雁再度相遇，她才能把人和剑术连在一起。
确实是令人惊艳的剑法，迅猛残暴，灵活致命，与其对招是一种享受。
大概是问雪没能掩藏住眼中的欣赏，白月烟挑了挑眉，问：“纯比剑术，你和她谁强？”
问雪怀抱着剑，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是在脑海中仔细揣度。
不知过了多久，问雪缓缓说道：“不知道。”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评价。
白月烟只听说过齐尹雁残暴冷血的恶名，年幼时的她意外中了魔君千机的法术留魂一刻，那是他最为骄傲的作品之一，借用夺舍的玄机，却比夺舍恶心百倍。
白月烟算了下时间，那时大概魔尊刚死，万剑之尚未完成三之方寸，而她自毁魔功，经脉断裂，退为凡人，因此无力追踪魔尊留下的东西。
齐尹雁接触留魂一刻的缘由已不得而知，但白月烟万分好奇她是如何从年幼时便能摆脱魔尊的掌控。
据她所知，齐尹雁自小受众人忌惮排斥，被兄长极力掌控，虽平日霸道，喜怒无常，但在魔尊侵染之下，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若有机会，望能与之一较高下。”
问雪的话打断了白月烟的思绪，她抬眼看了一下，此时已是午夜，黑袍的问雪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巨大的明月躲在云后，似是畏惧两人的密谋。
问雪抚摸着怀中的宝剑，“我有预感，她会去南岳书院。”
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毕竟南岳书院底下藏着一个三之方寸结界的要害。
白月烟不置可否，抬脚开始往外走，问雪则跟在她后面。
两人从深坑的边缘缓慢地继续朝上走，周围杂草丛生，却没有丝毫脚步声出现。
“外面情况如何？”白月烟察觉她在打量自己，“怎么？”
问雪扫过她过于狼狈的模样，“传送法术不会如此。”
白月烟漫不经心地抬起手，划过自己的胸口，她手腕上的细绳带着斑驳的血迹，红色在暗月下几乎变为褐色，“要拔除承仙树根总要有些代价。”
狰狞的伤疤横在细腻的肌肤之上，好似光滑的名贵瓷器有了丑陋划痕。
白月烟毫不在意，只问：“南岳书院的位置找到了吗？”
问雪点头，白月烟便说：“那你去南岳书院守着，就当将功补过一雪前耻好了，原本那处早该被毁掉。”
没有万剑之，三之方寸的要害一旦被毁便无法还原，唐鹤及的本事不小，但还没能超越自己的师父，更别提他现在行将就木，说不定吹阵风着点凉就能翘了辫子。
问雪应了一声，两人继续沉默着往外走，密密麻麻的咒文和阵法自行绕开二人，好似花瓣一般轻柔绽开。
为了防止被南秋发现，她们并未使用神行法术，只靠腿脚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彻底走出禁地。
“因齐尹雁失踪，齐尹渊在神农门多加了巡逻人手，要出去得多加小心。”
白月烟知道她指的小心不是小心神农门，而是小心别惊动南秋，“实际上也没必要那么谨慎。”
“……你刚刚上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个表情，”白月烟并未发问，问雪却主动道，“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神情。
白月烟面无表情地说：“纤云生了个好姑娘，她被磨炼得很敏锐。”
自从和地冥玄女合作，白月烟几乎从未担忧过死亡，但刚刚她的确与真正死去擦肩而过，察觉白月烟试图摆脱承仙树时，玄女便彻底与她决裂了，而就差在那一瞬间，南秋的丹青文书法没能生效。
“……我赢了，确实是险胜，没准老天都在帮我，”白月烟觉得有些讽刺，只说了一句玩笑话，随后便嗤嗤笑个不停。
问雪听不出来她在嘲讽，问：“即便知道你要做什么，天道也会帮你吗？”
白月烟的笑声停了下来，她沉默了良久，两人就站在禁地的边缘，无数巡逻修士的神识打在她们身上，但无一人察觉异样。
“我从未觉得老天帮过我，”白月烟突然扭过头，定定地看着问雪，目光如炬，好似当年两人还在魔宫。
人间地狱当中，还有人在抗争。
她雪白的头发如同灰白杂草拢成一团，衣衫褴褛，四处遍布着斑驳血迹，任谁也不会认出她曾经有多风光，她年轻时待在魔君手下，不比此时体面半分。
白月烟轻声道：“但好在，老天没帮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