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净英池，密道尽头，萧追金等着实在不耐烦，他贴着瑟瑟发抖的香桃，趁其不备，挑开她手腕上的细绳，将其丢到了一边。
“你真觉得我拿你没辙？”萧追金想起了当年和郑乔乔南秋的初次交锋，“大敌当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我吃过这个亏，付出了好大的代价，今日要不要我来教一教你？”
香桃脸上血色尽失，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萧追金则盯着她的后颈，轻声道：“慢慢来……”
当年在逢仙镇仰天湖畔，萧追金把郑乔乔南秋逼入绝境，江遇裘强行破阵挥刀直下，险些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而在南岳书院，南秋害他中毒，五脏六腑皆腐烂生疮，萧追金乐于让别人与自己感同身受一下，然而话音刚落，地面上的黑气骤然散去。
电光火石之间，香桃意识到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而萧追金也察觉异样，两人一个抬手，一个抬腿。
终究是香桃慢了一步，她毕竟修为太低，身体娇弱，萧追金一伸手，虚空之中划出一道灵气，香桃便觉心口一热，紧接着血水便从口鼻涌出，周身力气随之消散。
萧追金的攻击并未落空，但香桃躲了一下，因此他的攻击偏了一些，香桃倒在地上，还留有意识，贴着地面有一下没一个地抽气。
萧追金再次抬手，但他像被猛扎了一下，突然打了个激灵跳了起来。
南秋就站在密道那边，像个孤魂野鬼，悄无声息，漆黑一片之中，她雪白的头发仿佛在发亮。
萧追金甚至来不及耍贫嘴，半截身子便已化为烟尘。
密道内顿时响起凄厉惨叫，香桃却只能听见脚步声，缓慢沉重，随后一只带着血迹的鞋子出现在她视线当中。
香桃嘴唇微动，一双冰冷的手将她轻轻捞了起来，“我记得你已是自由之身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香桃想哭喊告状，这都是展牧休造的孽，但她如今喉间溢满鲜血，只能靠着来人僵硬的身体，艰难而缓慢地小口喘气。
不远处的萧追金依旧在惨叫连连，而展牧休已经彻底消散，与密道中堆积的灰尘融为一体。
南秋抬手给香桃输送灵气，香桃稍稍回神，转而却挡住了她的手，“不……不……”
“粉霜，你要撑住，”话虽如此，南秋却也明白，此时已经无力回天，心脉已毁，输送再多也不过是让她多喘几口气。
香桃咧了咧嘴，南秋还不知道她现在又换了新名字，不再是欢仙舟的粉霜，而是御灵山庄少庄主的香桃。
简直可怜得令人发笑。
南秋看着她模糊的笑容，皱起眉，香桃固执地推拒南秋的手，张大嘴慢慢说：“我……应得……应……的。”
灵气源源不断涌入香桃的伤口，一阵冰冷麻木朝她袭来，疼痛逐渐远去，香桃微微抬起身子，颤抖着伸手，将怀中被血布裹着的东西递了出去。
“……你父亲，是我……”香桃哽咽不断，“是我……”
南秋一手托着香桃的头，另一只手压着她的伤口，血顺着手臂和衣袖止不住往下淌，香桃眼神涣散，声音放轻，“是我……我……”
濒死女子眼中充盈着泪水与悔恨，无措又悲哀地瞧着南秋，她手里的包裹依旧湿哒哒的，布料上全是猩红的血渍，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知道了……我不恨你，”南秋纹丝不动，语气平静，然而这并非香桃所想，她大张着嘴，艰难吐息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难以下咽。
“你的本名是什么？”香桃表情空白，盯着虚空，好似在发呆，南秋轻声说，“我会把你送回家乡，你叫什么？”
密道中安静下来，唯有香桃轻微的呼气声四处回荡。
南秋从未停止灵气输送，她耐心地问：“那我帮你立冢，总要写名字，香桃，我知道你还有力气说话。”
香桃张着嘴，她目光落到南秋身上，许久不曾移开，两人都是白发，凌乱带血，像是从泥地里刚刚爬出来一样。
“是我……”
“我知道，”南秋扫过那被布料紧紧缠绕的东西，“那不是你的错。”
被深埋在心间的名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但香桃还是死死咬住了字，短短一息之间，她的脑海闪过全家惨死的景象，血气弥漫，恶臭扑鼻，而南方还被开膛破肚的情形也历历在目，香桃带着喉间翻腾的血水吐出几个字，“白……白月……烟。”
“白月烟？”
香桃点头，随后又摇头，“魔妃……魔……妃白……”
“……这是魔妃的名字，不是你的。”
香桃绽开一抹朦胧的笑容，随后消散而去。
南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里捧着那个被血浸透的布包，香桃离去时的粉尘似乎都带着一丝香气，那香味和她的轻声细语不同，无比迅猛地盖过了整个密道内的浓重血味。
萧追金在暗处敛气屏息，只待在一瞬之间偷袭南秋。
可惜计划落空，角落里的球突然发难，哭嚎叫喊，让南秋回过神来。
萧追金啧了一声，一跃而起朝南秋飞去，还没来得及近身，他便被击退，如同陨落般身躯化为烟尘，但他的躯壳实在诡异，再生极快，甚至比消散得还要快上一些。
“……怎么样，”萧追金摆了摆手，仿佛只是蹭掉了手中的灰尘，“你的招数对我毫无作用，若我真是个活人倒要怕你几分。”
南秋黑漆漆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依旧一言不发，萧追金虚张声势，只敢在远处招摇挑衅，刚刚就那一瞬，他还以为会彻底死在南秋之手，但转瞬他又放下心来，萧追金的魂魄和心脏在他师父手中，而他的身体已被法术扭转，与法器无异，南秋根本奈他不何。
就算这具身体没了，萧方也能再造一具，萧追金原先觉得这样不人不鬼的，实在痛苦，如今却庆幸起来，他实力不行，但生命力顽强。
想到这里，萧追金又得意起来，“这法子还是你爹启发来的，无魂之人的转世投胎被挪用在凡人身上，就是我这样，我还真要谢谢你爹，不过我猜他已经归西了，魂飞魄散，实在可惜。”
南秋无动于衷，她盯着刚刚出声的球，“那是什么？”
萧追金相当聒噪，就不喜欢一声不吭的家伙，南秋和他说话，他便更加来劲，“你猜？”
“……猜？”南秋的面颊似在抽动，仿佛正艰难地压制着情绪。
“是呀，猜猜看，里面有谁？”萧追金拉着长音，“没准里面有你认识的，比如——李迎菊一家？”
萧追金知道丹青文书法的本事，但他没料到那是何等诡异的法术。
当排山倒海的灵力压来时，萧追金跪在了地上，压迫感冲垮了他的神识，碾着他灵台的每一方寸。
萧追金觉得他确实死了，但很快又活了过来，他盯着自己身躯上崩裂分解的痕迹，那的确是修士陨落时躯壳化为本源的迹象。
这并非第一次萧追金对南秋感到毛骨悚然，在仰天湖畔，南秋咒死了那条追杀她和郑乔乔的那只魔犬，只是一张纸写了一个字，触碰到魔犬的额头，那小东西便没了性命。
现在她不需要纸笔，甚至连嘴都不需要动。
“真奇怪，”萧追金偏了偏头，“你都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居然还没疯。”
远处的南秋依旧静默着，密道中些微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萧追金似乎看见一个字飘在空中——死。
冲击感迎面而来，萧追金感到一阵眩晕，随后身子一轻，仿佛往下坠落。
极其陌生却又惊悚的感觉顺着神识蔓延至全身，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恐惧哀嚎。
“等等……”
萧追金不受控地尖叫起来，凄厉喊声在密道内盘桓。
“……不……”
南秋在原地一动不动，空中扭曲的文字仿佛换成了一片黑雾笼罩在他头上。
“别，别，那个球里没有他们，我是骗你的，玩笑的！”
南秋并未停手，只是叫了一声：“萧追金。”
萧追金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崩裂，并不痛苦，但麻木和僵硬攀爬至他的四肢，那滋味比疼痛还要令他抓狂。
南秋捧着那团东西，雪白的流光从中淌出，照亮了整个密道。
萧追金嘴唇连带着面颊都在抖动，“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南秋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面色苍白，浑身是血，萧追金抽泣道：“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都是错的，爹娘在我出生时就弃我而去，我在乞丐堆里长大，萧方亦不善待于我……我不懂，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该……”
南秋打断他：“萧追金，你懂得很。”
萧追金愣了一下，随后缓慢地咧开嘴：“对，我懂，我猜你也懂，是不是魔尊在影响你，还是你本性就如此？”
南秋只是用一种蔑视的目光扫过他，萧追金嘻嘻一笑，他听见南秋冷漠地开口：“去死。”
随后他在人世间彻底消失了。
萧方似乎察觉了什么，他把神识探进储物袋，里面安置着他徒弟心脏的法宝只剩下一堆残渣。
现在只有上州神女和地冥玄女有能力彻底抹杀萧追金，但这二位不可能一时兴起跑下凡来杀个人再跑回去。
所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他朝着后身数不清的魔犬自言自语：“这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