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在说完好巧之后，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南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两人都躺在浓墨般的浪潮当中，她好像就等在那里，江遇裘飘来飘去，随后便被她抓住。
江遇裘反握住她的手，原本推着他朝后漂浮的力量瞬间消失。
这感觉不像是江遇裘抓到了一块浮木，而是扒住了一块礁石，在浪潮中岿然不动。
这比不知道往哪里飘荡要好上百倍。
“挺好的，至少我们能死在一块？”江遇裘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
“不好？”江遇裘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想做寡妇？”
“江道友。”
“昂？”
“闭上嘴。”
一股力道传来将人向上扯，但与此同时，江遇裘感觉半截身子猛地悬空，一瞬间，全身都在往下坠。
赤红细线在两人中间紧绷成丝，像是即将断裂。
平坦地面突然消失，江遇裘仿佛被挂在了悬崖边缘，他下意识松手，担心南秋会被他拽下去，但南秋纤细的手指死死捏着他的胳膊，江遇裘怀疑她会把自己的肉给拧下来。
“疼……疼……”
“江道友，你得爬上来。”
江遇裘朝后看了一眼，巨大的旋涡正在他背后张开，黑气奔腾，等着他掉下去后彻底将他吞没。
南秋催促道：“快点。”
“……马上，”江遇裘无处着力，爬得相当艰难，他试图调动体内灵气，结果毫无反应。
上面的南秋似乎在和什么东西角力，无法扯动江遇裘，江遇裘只得自食其力，“这到底是哪儿……”
上一瞬他还倒在庄主居所的地上，那里挤挤挨挨，恨不得到处都是人，现在周围却只剩下了他们俩，目之所及处皆是黑气弥漫。
南秋并未回答，朦胧黑雾下灰白的面孔显得毫无生气，江遇裘不安道：“我们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不是我们，”南秋的语气显得不近人情，“是你。”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高兴？”江遇裘被她漠不关心的态度伤到了。
南秋脑袋抬起，躲进黑气里翻了个白眼，“你给我的寿数太多了，现在地冥玄女不打算放你走。”
“所以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闻言，南秋长长地叹了口气，江遇裘继续咕哝着抱怨，“而且你还管我叫道友？”
“江遇裘，少说废话，赶紧往上爬，”南秋断然命令，语气中饱含威胁，仿佛在说磨蹭下去他就死定了。
江遇裘毫不怀疑此时情况紧急，但他的双腿已经麻木，完全使不上力，腰腹也难以用力，凉意慢慢攀上，看来地冥玄女确实不愿轻易放过他。
南秋恼火地嘟囔起来，江遇裘感觉到她在使劲往上拉，隔着层出不穷的黑气，江遇裘看见了她口鼻处褐色的血迹，“你受伤了？”
南秋的表情似乎在抱怨他居然还有力气想别的，她双眼不复从前明亮，肤色几近灰白，整个人显得阴郁而颓败，“有人杀了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谁？”
“不重要，他已经死了。”
江遇裘欲言又止，他挣扎着支起上身，顿时觉得浑身稍许回温，双腿也能动弹了，“我这就去找你。”
“……先摆脱地冥玄女，”南秋显出疲态，但手依旧有力，江遇裘感觉冷意在迅速远去，黑气也在减少。
察觉到江遇裘即将脱困，后方的深坑漩涡中隐隐传出不甘的嘶吼声，模模糊糊，凄厉刺耳。
南秋朝那边骂了一句，“滚开，这是我的！”
江遇裘顾不上感动，因为他几乎要被扯成两半，黑气卷动愈发激烈，他几乎看不见南秋的身影，只能听见她叽里咕噜骂着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四周便安静下来，冰冷麻木渐渐消散，南秋清晰且狼狈的模样映入眼帘。
悬崖瀑布般的黑气依旧冲刷着两人，但已不足为惧。
“上来吧。”
江遇裘嗫嚅，“你……”
“南方还死了，”南秋冷不丁开口。
江遇裘慌乱道：“真的？”
南秋反而相当平静，语气中甚至只有平淡，“真的，似乎是死在了我的面前，但我当时什么也看不见，也说不了话，只是感觉他死了。”
江遇裘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另一只手终于抓住了南秋，所以他拍了拍南秋的肩膀，南秋身形晃了晃，“他不会转世再投胎了，因为我。”
江遇裘惊愕地盯着南秋，南秋却回避开来，“我没事。”
“我知道你很难过，你不必在我面前忍着，”江遇裘异常笃定。
“我没有感觉，什么也没有，”南秋一直都对江遇裘的敏锐感到毛骨悚然，她死死皱起眉，“你不要瞎猜。”
“我不用猜，”江遇裘冷不丁撩起她的头发，南秋错愕地盯着他指间的发丝，如新雪般的细发被轻轻夹在手中。
南秋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头发，抿了抿唇，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她只是嗤了一声，自嘲道：“这不是和魔妃一样了吗？”
江遇裘轻声说：“等着，我会去找你。”
下一瞬，江遇裘就醒了，喉咙仿佛燎过一阵烈火，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两个听雨阁弟子守在他身边，轻柔的灵气冲刷着他如同干涸河道般的经脉。
江遇裘感觉自己的金丹大约受损了，神识探进去时只传来仿佛裂开般的疼痛。
“他已经没事了，”其中一个弟子对江枫说。
江枫冷嘲热讽道：“那真可惜。”
“……可惜的是你一直磨磨蹭蹭，错失了杀掉她的最好时机，”江遇裘盯着远处好整以暇的白发女人，他捂着喉咙站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亲舅舅，“你就非得惦记那点旧情吗？”
江枫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用冷峻和愤怒的面孔隐藏自己，但很快就败下阵来，江遇裘绕过他，往魔妃那边走。
风华绝代的魔妃在被擒住时也颇具美感，两条冰白色的缎带锁着她的双手双脚，而她就坐在美人榻上，姿态轻松得像是在歇息。
“太容易为情所困，可能是你们姓江的天生的问题，”魔妃朝江遇裘皱眉，“我还以为你会讨厌南秋，毕竟这种刻意安排……我是觉得恼人得很。”
江遇裘深吸了口气，抬手召出自己的长刀，凛凛煞气翻腾，刀光如霜，空气霎时间冷凝，江枫在后面怒喝：“把刀放下，江遇裘！”
“醒醒罢，江枫！”江遇裘连头也没回，“你以为她老老实实被你抓着是因为什么……得在她把三之方寸的地点传出去前杀了她。”
江枫一愣，魔妃发出好似秘密暴露的挫败叹气声，她朝着江枫吐出舌头，血线顺着嘴角往下淌，“江阁主，你又输了。”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么顺利。
闻言，江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江遇裘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他盯着魔妃，她雪白的头发高高束起，斑斓华贵的头饰穿插其中，精致又冰冷。
“其实这得感谢南秋，”魔妃说的话让江遇裘顿了一下，“要是她就那么放任你被地冥玄女带走的话，断指术就没用了。”
“无妨，你被她带走也一样。”
魔妃笑眯眯地看着他，“太晚啦。”
青州，南岳山前。
一个身着厚重袍子的女子在向猎户问路，“请问南岳书院在这附近吗？”
“……南岳书院，你是说那个仙山门派？”这群猎户不常接近仙山，凡间俗人对那种地方心怀敬畏，打猎采集也会有意绕过，只不过最近怪象频发，让飞禽走兽一惊一乍，难以捕捉，他们这才来仙山碰碰运气。
“是。”
其中一个人无奈道：“俺们都是青州宓川那边的，不认识什么门派。”
“大姐，你去哪里干什么？”另外一个似乎知道些内情，神情有些紧绷。
女子的面貌被黑袍笼罩，孤身一人，怀中抱剑，看着就不像凡夫俗子。
“只是奉命行事，”女子说得过于简短，甚至显得有些生硬，“我曾经去过，但……我不认路。”
而且那地方被阵法隐藏了起来，那是个相当精妙且简单的布局阵法，隔绝神识探查。
“所以这儿真有仙人？”其中有个岁数小的，皮肤黝黑，面容尚未褪去稚气，还是个孩子，“书院……是仙院吧？俺能不能上门，是不是俺也能去修炼呀？”
旁边人骂他痴心妄想，女子却很严肃地回：“可以。”
众人皆吃了一惊，那小孩更是呆愣在原地，旋即大喊：“真的？”
“现在你的岁数还可以进仙院修习，如果再大一点，要进仙院就只能当杂役仆从，”女子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的根骨不错。”
小孩激动地浑身发抖，脸色通红，“俺能和你一块去南岳书院吗？现在，就现在，俺腿脚很快，不会给你添麻烦！”
“诶，你大伯咋办？他可把你托付给俺了！”
“大伯巴不得俺回不去咧！”
“胡说八道！”
“不！俺要修仙！仙长，求求你咧，俺给你当小童也行！带俺去仙院吧！”
“不要胡闹，人家不会带你的……”
“可以，”这女子对孩童的语气异常轻柔温和，甚至周身气质都柔软许多，“不过我不认路。”
“不认路，你怎么去？”
女子稍稍欠身，她怀中漆黑的长剑闪过一阵异光，“所以劳烦各位帮我探路了，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