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整个御灵山庄开始晃动，地面微微抖动，黑气如同在旋涡中卷动的水流，诡异又缓慢地蔓延开来。
密道大约十里不止，若是使用神行术只需几息功夫，但展牧休和香桃为了躲避玉童已然耗尽了灵力，没能喘口气又得逃出净英池，走得相当艰难痛苦。
这时候雪上加霜，奇怪黑气溢出，且在不断增加，刚刚只是盖过脚面，不到一炷香就已经到了小腿肚。
因为南方还未彻底咽气，展牧休不敢造次，直到南方还的气息微弱到难以察觉，他才敢开口要这个东西。
香桃浑身僵硬，强撑着精神说：“可这是给南秋的……遗物你也要抢？”
两人实力有差，即便展牧休没有恶仆帮忙，她也不敢和展牧休硬碰硬。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这东西不只是遗物，”展牧休没说这是南方还的灵芽，灵目看得一清二楚，相当于半仙修为就在香桃手中，“南秋都已经是元婴修为，她进阶速度奇快，不需要这个也能行。”
香桃只觉得匪夷所思，两人之间的氛围霎时间有些紧绷，展牧休软下语气，劝道：“你我刚刚逃出生天，魔妃定不会放过我们。”
“可这边的异象总会惊动他们，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香桃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然而此时此刻密道中只有他们两个，展牧休要抢，香桃拼死也抵抗不了。
展牧休语气柔和，他向来颐指气使，软下态度也难掩几分傲慢，“会的，我是少庄主，总有人会为了巴结我爹而来寻我，但你也晓得，我爹被魔妃蛊惑，终究还是只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要是展牧休没有开口索要南方还留下的东西，这话还有几分可信，但香桃如今不敢冒险，展牧休装可怜说：“山庄内外我谁也不信，香桃，你信我吗？”
香桃不答，展牧休便以为她动摇了，“你想想，我强了，自然有能力自保，更有本事护着你，这才有将来，你不想做少庄主夫人吗？”
“……你疯了吗？”香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怎么也想不到展牧休能讲出这种条件，比起这个，她甚至更希望展牧休能直接动手。
展牧休悲哀道：“我是疯了，早在我娘走后就疯了，早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的时候就疯了。”
两人依旧在黑气蔓延中前行，脚步不停，他说得越多，走得越远，香桃猜测他依旧在忌惮南方还，等离开了密道，他很可能会直接动手抢，但同样的，香桃也有机会求救。
这边出了骚乱，定有人会过来查看，这其中说不定就有南秋。
如此想着，香桃忍着恶心低下声音，温柔地说：“你没疯，也并非所有人都瞧不起你，你乳母相当看重你，还有几个道仆亦是忠心耿耿跟随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们只是对我有所求，并非当真看重我，”展牧休盯着香桃，故作深情，“只有你，当初也是你这幅毫不在意我身份的样子……让我一见钟情。”
香桃险些破功，她其实瞧不起每一个进出欢仙舟的修士，不管什么仙宗大能，还是什么世家子弟，如果不是南秋有所解释，她连南秋都能鄙夷，但现在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她干笑道：“啊，是吗……”
“没错，我觉得你对我也是不同的，对吧？”
“对，格外不同。”
这话香桃说得非常真诚，进出欢仙舟的修士如此之多，唯独展牧休格外让香桃想杀人。
展牧休放心了，他微微一笑，一边幻想，一边给香桃描绘将来的愿景，好似两人只是在某天路边相遇随后坠入爱河，而不是他把已经自由的女子强行掠回山庄当侍女磋磨。
终于到了密道尽头，香桃险些以为那并非出口，一片漆黑中，唯有游走的雷光像黑布上的金线般闪过。
展牧休面露暴躁，“真不错，那贱女人没闲着。”
香桃抿了抿唇，净英池外没有任何人，展牧休似乎也有些吃惊，他环顾四周，“不对劲，净英池的守卫和灵兽没了。”
脚下的黑气不断滚动，仿佛不会上飘的水雾，只能感到零星的潮冷。
“现在就把灵芽给我，”展牧休预感不妙，顾不上南方还断没断气，急吼吼地往香桃那边扑去。
噗嗤——
香桃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展牧休被一只小手贯穿。
那是个长相极为精致的少年，瞧外表，比展牧休年纪要小，尤其那双瞪大的无辜眼睛，不谙世事，仿佛扯掉知了翅膀或者烫死蚂蚁都只是为了取乐，黑暗中，那双眼睛显得分外明亮。
香桃惊悚地往后退了两步，对方则歪头一笑，把展牧休的尸体推到一旁，任其消散。
“我就是来瞧瞧热闹，怎么好像还有别的好事等着我呢？”萧追金听说南秋要死，马不停蹄往净英池跑，就为了看南秋临死的模样。
御灵山庄已经乱了，无须再有傀儡稳住他们，展兼和他的便宜儿子自然也就没用了，随手杀了也无妨。
萧追金拿着展牧休的金丹端详片刻，嫌弃地撇撇嘴，这品相实在难看，用药堆出来的金丹还是比不上千锤百炼凝练出来的好。
不过好在除了金丹，这一趟还另有收获。
简直是好事成双。
“我刚刚听见他说灵芽？”萧追金盯着这个女子，眼神转移到她怀里，“交出来。”
香桃只慌乱了一瞬间，随后道：“绝不。”
净英池内此时宛如一锅沸腾的黑水，用于闭关的福地小洞府如同夜空星光般明明灭灭，随着水波搅动，旋涡中的两个影子格外显眼。
无魂之人的手冰冷无比，南方还许久未曾感受过常人的体温，尽管南秋已经发冷，但比起他，依旧温暖许多，他盯着南秋僵硬的手，从那里传递而来的温热正迅速消失。
黑气好似有意识般推挤着南方还，南方还感觉两股力量在相互抗衡，谁也不让。
一开始南方还以为是上州强行附身在南秋身上，拽着他不让他走，然而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是南秋自己爬过来的。
如果真是上州插手，地冥玄女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旁看戏。
“……放手吧，”南方还咬着牙挤出一个微笑，“万一咱俩一块下去了就完了。”
买一送一，估计地冥玄女高兴得要放鞭炮。
南方还知道自己的下场，陷入地底，在无边往界受尽折磨，一个罪孽深重之人该有的结局，但南秋不该落得如此境地。
南秋一动不动，她的手像是被钉在了那里，南方还挣了挣竟然完全无法撼动她。
“力气还挺大，是不是？”南方还嘟嘟囔囔，“这点像我，身体挺好，健健康康的，不错，嘶，就是手要被你捏碎了……”
她已是成年女子，抓握的方式却像小孩，把南方还的手指攥在掌心，南方还甚至能听见自己指骨断裂的动静，但他没再抱怨，南秋刚出生时也试图抓他，现在和那时几乎别无二致，不同的是南秋抓住他了，相同的是南方还从未回应。
南秋双眼无神，头颅贴在地上，有一缕头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被血粘在她半阖的眼皮上。
南方还顿了顿，击碎肩膀和手肘上的石头，把另一只手抬了起来。
黑气随之缠绕了上来，南方还艰难地朝南秋伸手，把那绺头发拨到了一边。
“日子过得挺难的，对不对？”南方还的手停在她的头上，像是在轻柔抚摸，“我猜你总骂老天太不公平，确实如此，我也总这么干，这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非得落到我头上……”
南秋不像能开口说话的样子，她的脖子被彻底扭断，元婴在丹田内静静浮动，如同死水般的灵气逸散在空中，星星点点的金光不断往外飘。
南方还的手推了一下南秋的头，碎骨摩擦的咯咯声像是在疯狂碾动他的神识，南方还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但最终南秋的头回归了原位，没被他的手抖彻底毁掉。
“……幸好，不然你就要当个歪脖姑娘啦。”
南方还试图再打趣两句，但南秋的口鼻陡然冒出血来，黑烟就此攀上了她的手臂和腰腹，南方还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一点点帮她擦拭血迹，动作细致温柔，极有耐心，就像在乾振境替她收敛储物袋里的东西，数不清的画纸和多到离谱的补血药丸，南方还挨个收拾放好，想从她的随身物品里了解些他不曾见过的点滴。
比如喜爱的颜色或是去过哪里，见过什么风景，交了什么朋友。
然而她包里只有纸和补血药，除了努力修炼和努力求生，别的什么也没有。
南方还感到难以形容的疼痛，仿佛让他骨头和血肉一同燃烧起来，南方还感觉时候要到了，他还能撑，但南秋和江遇裘撑不住了。
“记住，承仙树在魔妃身上，现在她是御灵山庄的庄主夫人，杀了她，毁了承仙树。”
南方还恍惚间还想嘱咐她小心血雷将，但他不知道真身到底是谁，躲在哪里，说了也是多此一举，南秋自然知道要小心强敌，南方还懊恼不已，同时还觉得挫败，他到死也没能揭晓谜底，最终要带着这份执念死掉。
幸好死后不必与亡妻相见，如果两人重逢，南方还猜测她能撕烂他的脸。
黑气涌动之间，南秋带血的侧脸仿佛毫无生气的雕像，南方还抿了抿唇，干掉的血渍和裂开的嘴唇相互摩擦，细小的疼痛不足挂齿。
茫然无措在心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南方还的脸上便只剩下了冷血。
“记住，不惜一切代价，记住，至死方休。”
随后，南方还的躯壳崩裂破碎，化为了一片尘土。
就在南方还彻底死去的那一瞬间，南秋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