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没有灵气护体的修士和凡人区别不大,游俪的毒封锁了南秋经脉内的灵气,她的元婴被困在体内,逸散出来的灵气像死水一样,漂浮的金光好似水沟表面的绿藻。
游俪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但他没有,一切如常,毫无波澜。
等元婴消散,南秋会慢慢化为尘埃,和所有修士一样,回归本源,不复存在。
游俪平静地抬起头,南方还的血像是流尽了,那种血液淌出的声响已经不在,周围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南秋元婴崩裂时的细碎动静。
净英池内逐渐暗淡下来,像是夜晚来临,又像是大雨将至。
南方还没死,但他的反应相当平淡,只是静静地看着,游俪期待他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就像游俪希望自己也能挤出几滴眼泪一样。
“……她的生死界定很特殊,你不会觉得只是掰断脖子就能杀了她吧?”
游俪微笑道:“神女转世也是凡人,她特殊在哪里?”
南方还和纤云夫人都是凡胎,南秋自然也是,如果上州想要一错再错,南秋可能会死而复生,像她的父亲一样,从地底爬出来时把不该重归人间的东西一起带回来。
南方还平静地说:“这个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就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游俪不知道一样,游俪低头看着南秋,一股恼怒油然而生,也许他该在她死之前把他知道的事情说一说,看看南方还能不能依旧冷静镇定。
映衬游俪恶劣的心情,净英池内起风了,那是一股冰冷阴森的邪风,随之而来的还有浅浅的笑声。
地冥玄女的气息仿佛清明雨后的土壤,冰冷悲哀,连带着一些不详和孤寂缓慢地侵袭而来,那是死人的神女,她在等着南秋死去。
除了那只惊悚的血眼还不够,地冥玄女似乎想更近地欣赏南秋死去的过程。
正对着南秋的雕像依旧垂目静立,仿佛在上州神女的木雕面前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她一开始就这么老老实实看着就好了,这样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做了那么多准备,给她留了那么多后路,你不会觉得我只是在给她挖地道吧?”南方还在阴风稍弱后开口,他依旧是开膛破肚的惨样,鼻子和口齿间都是血沫。
游俪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他则回以一个更具深意的目光,“你也太小瞧我了……”
游俪讽刺他虚张声势,但南方还确实有这个本事,没人会小觑于他,他是最后一个无魂之人,被天道厌弃,却存活至今,就算落到地冥玄女的掌控之中,开膛破肚,也仿佛毫发无损。
“……你要如何,把南秋也变成无魂之人?”游俪想说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天道不会允许此事再次发生,而且神女转世被擒后,她的神力也被瓜分许多,南秋在无意之中归还了一些,但那不足以让上州神女再度复活死者。
南方还试图摇头,但他无力晃动,只得做了个鬼脸,“天道允许范围内的小诡计罢了,她会活着……当然,那有点对不起我的小女婿。”
“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魔妃依旧抬着手,她笃定的目光像极了她和江枫的第一次的交锋时刻。
胜券在握。
江遇裘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有什么东西带着他正在往下陷,冷风骤然刮起,浓重的黑雾在他身侧翻滚,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紧接着,一种骨头断裂的声音突兀响起。
“来,万剑之,江遇裘,三之方寸另外两个地点在哪里?”魔妃迅速掰断了自己的手指。
万剑之已不复存在,江遇裘并未与他的记忆完全融合,因此她借用了江遇裘的死前走马灯,藏在深处的记忆一闪而过,断指术会以此显现答案。
江遇裘顾不上掩盖,他试图抬起手指掐诀,江枫和其他人的反应更快,但战意触发了日月同辉,众人开始僵持。
江枫有所准备,因此他并不慌张,听雨阁的弟子查看了江遇裘的情况,“是同心契。”
合籍道侣会分享寿命和气运,南秋死了,但江遇裘在用自己的命吊着她,以保她的魂魄不散。
“抹掉,”江枫冷漠地下令。
游俪看着南秋被扭断了脖子,她确实是死了,但还有气,他惊愕地扫过南方还,“你真是无耻。”
“……那小子想救人世间于水火,想当英雄,就得有付出,”南方还的语气冷硬,在血、汗水和头发的遮盖下,游俪全然没意识到他的目光从未落在南秋扭曲的身体上,南方还一直盯着的是游俪,“我有这个觉悟,他也有,你有么?”
“要我再给她一下来证明吗?”游俪觉得可笑,他要是没有觉悟的话,南秋现在还好好的呢。
“她现在是什么怪物?”南方还尖锐地吸了口气,游俪似是威胁,把脚横在南秋的头顶,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呼吸像仿佛吹在了他的鞋底,“我可以给她一个痛快,说不准她求之不得。”
现在南秋的元婴尚未脱出,她的躯壳彻底被毁了的话,不论如何她都得死了。
而如果她没死……
那不是一个好的迹象。
最终,游俪没有真的踩碎南秋的头,他只是把南秋翻了过来,然后试图扯出并碾碎她的元婴。
毋庸置疑,南秋是个强者,她死里逃生多次,游俪不想失手,因此他的动作相当迅猛。
江遇裘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来自南秋,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手势中断,而濒死的景象越发清晰明了。
有人在替他治疗,但没什么作用。
断指术还没动静,魔妃已被江枫制住,他手指悬空,像是拿捏着魔妃,他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在盘算该如何处置她,“现在求饶也来不及了。”
“我从不求饶,”魔妃也笑着,她另有所指,“也许此时此刻有人在求饶,可惜我听不到。”
游俪治疗过南秋,她的躯壳与常人并无分别,尚未达到无坚不摧的程度。
鲜血流淌而出,一股腥甜仿佛炸开般四散开来。
游俪跪在南秋身旁,她的头颅朝另一侧扭曲着,游俪故意这样摆,像是让南秋望着南方还。
“……我不该修炼入仙道,我也不该被骗,”南方还陡然虚弱了起来,他在无数手臂的钳制下艰难地喘着气,骨肉摩擦的动静像刀刃刮着木头。
游俪恶毒地说:“你最不该的是还活着。”
他甚至不该存在,但游俪心知肚明这都是废话。
南方还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确实,我也这么希望,谁能想到我才是那个祸水?我的死能带来这么大的乱子。”
游俪认为他有自知之明,然而南方还接着说:“我死在了不该死的时候,可惜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游俪的手停了下来,他以为南方还在愧疚或者反省,但话中却似乎隐含着另一种意思。
风变大了,隐约传来了女人尖啸的声音。
南方还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确,死而复生是大错特错。“
游俪盯着一道血痕顺着南秋呼吸的起伏蜿蜒而行,他在犹豫是继续谋杀南秋,还是跳起来和南方还争辩。
岂止是大错特错,数不清的人深受牵连。
南方还带着一堆和他同一天逝去的亡魂重归故土,扰乱天道运行,承仙树被劈毁,神女被贬下凡,天命被一群心怀不轨之徒玩弄于股掌间,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上州神女和南方还。
“……你没领会我的意思。”
游俪盯着满手热血,他畏惧炎热,南秋的血让他刺痛难忍,“不过是狡辩之词。”
“天命混乱不是因为我们从坟地爬出来,”南方还着重点了后一句,“而是因为还没到死的时候,但我死了,所以我说我的死才是开始,你听明白没有?”
游俪猛地抬起头,他感受到地冥玄女尖锐的叫声,她不是在阻止南方还,真相其实无足轻重,她真正阻止的是游俪。
狰狞手臂之间,残破的男人平静地说:“……小东西,世间有两个神女,如果你要恨,那你最好两个一起恨。”
游俪试图说话,但他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腹腔传来。
不知道是哪个神女控制了濒死的南秋,又或者是南秋下意识出手自保,游俪被她拽倒在地,而他的心脏和妖丹像做工粗劣的机关物件一样被取了出来。
南秋的脖子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扭曲,只露出面颊的边缘,凌乱的发丝混杂着血贴在她鬓角,游俪张了张嘴,不确定她能不能听见,但他迫切地想让南秋知道这件事,他被地冥玄女骗了,南方还被骗了,甚至上州神女也被骗了,“承……仙……”
承仙树有两棵,不止在魔妃身上,地冥玄女还藏了一棵。
游俪知道南秋一定会和魔妃死磕,因为这就是地冥玄女的目的,不论是南秋还是南方还,他们都只被魔妃吸引了视线,没人知道玄女还有后手,游俪试图警告她这一点,顺便再告诉她她不该死,南方还该死,上州神女该死,地冥玄女该死,但唯独她不该。
“……有……承……”游俪嘴唇微动,然而没有妖丹和心脏之后,游俪不能像南秋那般缓慢地步入死亡,他迅速化为了尘埃,随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