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南秋的耳边响起水滴落地的声音,从岩缝凝结,轰然落在静谧的室内。
南秋感觉这是梦,却有种说不出的逼真。
潮湿阴冷的气息如蛇信子在后颈攀爬,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无数根鱼线勾着脑袋上的血管一下又一下地乱扯。
坚硬的地面把脸硌得生疼,双膝钝痛,骨头像是和石头黏在了一起。
南秋睁开眼,墙壁上的烛影猛地摇了一下,青灰色的光芒映在墙面,像阴间森然的鬼影。
静心室,还是熟悉的味道。
南秋爬了起来,隔着石门响起了袁赋的声音,“秋儿……秋儿……”
南秋往下瞧,她的双膝以下已和石板融为一体,泛着青绿,摸上去手感逼真得令人惊悚,肌肤和石壁过渡处冰凉柔软,有点毛骨悚然。
袁赋突然开口,“景浒死了。”
“我知道,”南秋无力地回话,她坐在自己的石腿上,“你说他死得干脆,只一剑就没了性命。”
齐尹雁失踪,景浒也没了踪影,突然一天,他的本命心灯灭了,心灯青烟幻化出他生前最后的景象,那是一道剑光闪过,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景浒死得安安静静,和往日的他截然不同。
来送消息的袁赋穿着一身麻衣,不知赶了多久的路,鞋磨得只剩下两条带子,整个脚掌血肉模糊。
袁赋问:“你觉得是你的错吗?”
“我不知道啊,袁堂长,你觉得呢?”
景浒看起来太无关紧要,消息却相当灵通,据他本人的吹嘘,听雨阁也十分觊觎他的能力。
或许是这过分有用的本领让他被灭了口。
还有苏留辰,原著说他和枫倩一同找到了断指术,既然原著和天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苏留辰是不是也找到有关断指术的端倪,这才死于非命?
修士死时体归本源,化为黄土,南秋摸索着自己化为石料的双腿,裂缝遍布,这有点像修士即将陨落,肉身破碎,如土石般渐渐崩裂,魂魄散去,无需清风送别,一个人便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世间。
南秋反问:“你们觉得我该做什么?”
桩桩件件都在暗示她身负使命,可没人告诉她到底该干什么?
“……秋儿,醒醒……”
袁赋的声音似在远离,南秋高声道:“我醒着!”
“……秋儿,你在怪自己吗?”
“我该怪吗?”不该吗。是不是暗示了我却一直没发现?
“……秋儿,齐堂长也快死了!”
袁赋的声音有些扭曲,听起来凄厉绝望,南秋试图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门就在她一臂之外的地方,却怎么也够不到,“你想让我怎么样?南方还又想让我怎么样?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南方还也要死了。”
一瞬间,静心室陷入寂静。
“他不是无魂之人么?”
南秋浑身开始难受,经脉中所有灵气都在躁动,南秋面庞紧绷,无魂之人不入轮回,何来死亡一说?
门外声音变得轻柔,“他会陷入地底,在无边往界受尽折磨,那是修士回归本源后魂魄残渣的归处,等待与天地融合,再重新凝结回到人间。”
南秋咬着嘴唇,“你要我做什么?”
“……秋儿,你也会死。”
“那倒是求之不得,”南秋瘫坐在地,指头抠下一片碎石,在指间来回翻弄,“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倒是轻松。”
“在你离去前,其他人会先你一步,苏文尘、郑乔乔和江遇裘。”
惨绿的烛火映在南秋脸上,衬得她眼前一片模糊,阴间景象更显狰狞。
“还有其他你认识的……或不认识的……”
“你是来提前告诉我结局的吗,神女?”南秋双手撑着地面,干燥的泥灰和青苔摸着冰凉柔软,“你为什么不再说点有用的呢?比如你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的姐妹到底想干什么?南方还什么时候又因何而死,郑乔乔江遇裘他们又会发生什么?”
理智已在崩塌的边缘,南秋感觉到底了极限,头痛和低语同时降临,眩晕感袭来,南秋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颗蛋,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壳而出,太阳穴和额头的血管肿胀爆起,痛楚伴随一股作呕感奔涌而来。
南秋想一头撞在地面上,好像这样才能摆脱生不如死的折磨。
“……秋儿,醒醒……”
南秋痛苦地抽气,“我醒着!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办?!”
血液和灵气在经脉中疯狂涌动,南秋迷茫中似乎看到眼前的石门正在崩塌,周围的墙壁和阴森烛火缓慢远去。
“等等,别走!”南秋隐约觉得对方要走,她声嘶力竭,“你告诉我……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叫南秋?!”
“……”
“我的名字和你有关吗?”
“……秋是我……最喜爱的……”
南秋没能听清,她被一阵窒息夺去了片刻意识,疼痛稍缓,但不安恐惧连同怒火恨意一股脑地充斥她的躯体。
南秋有一瞬间只想大开杀戒,这于她而言十分简单。
墨门功法修炼至此已无需动笔,起心动念足以催动丹青文书法。
神识之内的活物尽在掌握,渡劫以下的修士皆可诛杀。
翁秀文曾说字如其人,字迹显出人的品质,而用字更可鉴人。
用什么字往往就昭示着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丹青文书法无所禁忌,以人言夺天理,以凡命施天行,南秋至今最常用两字,一为定,二为死。
也许她会和其他同门一样落得癫狂痴疯,最后自我了结的下场。
南秋跪坐在扭曲的静心室内,漆黑阴森中烛火被拉长拧转,化作狰狞锋利的爪牙乱舞。
水滴继续缓慢往下坠落,声音越来越大。
那动静像是逐渐贴近,接连不断,回声阵阵,引起经脉中的灵气开始倒流。
僵麻感攀升,南秋感觉一股浊气顶在喉间,让她难以呼吸。
这时墙壁上突然破开一个口子,从里面传来坚定的呼唤,“南秋!”
南秋猛地睁眼,江遇裘正朝这边伸手,他还顶着一身伤痕,喝了个水饱,脸色苍白,嘴唇却被热水泡得红润柔软,他小心翼翼地还没碰到南秋,手在半空僵住,显出几分笨拙。
南秋眨了眨眼,她现在还坐在床边,手中捏着带药香的薄纸,手指微动,符纸便发出清脆悦耳的摩擦声。
“……江道友赶快调息,”南秋如梦方醒,艰难地朝他笑了笑,“我马上让南家送你们出去。”
江遇裘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了。”
“……是吗?”
“我也回过你了。”
“是吗?”
“南秋,我不会走的。”
南秋笑得阴森且柔和,“这由不得你……”
江遇裘突然出手戳了一下南秋,话锋一转,“你刚刚像是被魇住了。”
南承投来的视线像是在担心他的手会被南秋砍下来。
南秋纹丝不动,头痛欲裂逐渐消散,意识也在渐渐回笼,江遇裘盯着她额头的冷汗,突然伸手帮她擦了一下,说:“你我是道侣,难道我是那种会弃你于不顾的败类不成?”
南秋抬眼,江遇裘把手叠放在她手上,“就许你来救我?”
南秋张了张嘴,她体内有些许火灵芽,体温较高,如今却是江遇裘的手更干燥温暖。
江遇裘见她一动不动,轻轻揽住她肩膀,像是抱着即将融化的碎雪,“在表兄面前,你怎能这样对我?”
段琛郑乔乔两人臊得要命,他们在江遇裘底下受尽压迫,瞧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顿时憋笑,绷着脸朝对方翻白眼。
南承才不管俩人怎么你侬我侬,假笑着装出一副欣慰的模样。
“江道友,我们……”
“南秋,如今此事绝非仅与你一人有关,”江遇裘适时打断她,将话题转移,“你不觉得奇怪吗?”
南秋顿了一下,果然思路跟着江遇裘走了,问:“什么奇怪?”
江遇裘咧嘴一笑,换了姿势挨着她一起坐在床边,“你也瞧见我在卢家被严刑拷打了,但实际上我一点苦头也没吃。”
多亏了迷神药,江遇裘感受不到拜月草毒,但既然下了迷神药,卢谦又何必用拜月草,实属多此一举。
“不是因为那卢家少主么?”
江遇裘憋笑,他头一次看见南秋这么迷糊的时候,卢谦把人抓来为的是将南秋引来御灵山庄,大刑伺候看似是让人屈服,可又给人服药,让他糊里糊涂。
重点就在糊里糊涂上,有人不想让江遇裘想起自己被逼问了什么。
卢家摆明了要对付南秋,要问南秋的秘密没必要遮遮掩掩,正因为卢家人问了点与南秋无关的,且不能被传出去的问题,江遇裘才挨了鞭子又吃了药。
南承突然恍然大悟,江遇裘先他一步说:“迷神药有扰乱记忆的药效,南秋,你也不必这么照顾我,生怕我药效未除,脑子转不过弯给你丢脸?”
“嗯咳,师兄这烹茶技艺也是高超,”郑乔乔压着声音嗤嗤笑个没完。
段琛也在憋笑,活像放在柴火上的缺口水壶,不住地往外呲气儿。
南秋置若罔闻,“那你想起来了吗?”
江遇裘摇头,他轻轻拢着人,故意摆给南承看的亲昵姿态让两人极小地耳鬓厮磨了一番,江遇裘感觉耳尖发烫,不着痕迹地偏开头。
“……我并非没想到迷神药,我只是以为你会拿这个当借口,”南秋突然逼近,单手将人拥住,她钳制着比自己高大的江遇裘,手里拿着被封印的美人塔,“毕竟我还等着你问自己的随身物品拿没拿回来呢。”
江遇裘仿佛被细雪和嫩枝紧紧裹住,南秋垂眼阴沉地微笑,“我都不知道你和南方还私底下关系如此密切?”
“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江道友?”
江遇裘倒是想说,南秋没给他机会,断然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回去想。”
冰凉的手指点在江遇裘侧颈,元婴期修士的压迫感把人震慑得难以行动。
“……乔乔,带上你们师兄,”南秋把人拉扯起来,转头看向郑乔乔,“即刻动身,不要耽搁。”
郑乔乔站起身来,瞟了一眼实在不中用的师兄,平静拒绝道:“阿姐,恐怕这次恕难从命了。”
郑乔乔第一次展现如此强硬的一面,南秋江遇裘和段琛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其实我们来此还另有目的,”郑乔乔还是那张端秀的圆脸,看着未经世事磋磨,带有一种单纯的执拗,她身后的白发男子站起身,两条袖子轻轻摩擦,隐约传出长剑嗡鸣的响动,“我们是来找枫倩和裴筠的。”
“我们要告诉他们——有些东西偷的走,而有些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