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昏昏欲睡的江遇裘醒来便听见表兄两个字,他微扬起头,动作迟缓,瞧着像是重病将去的道侣。
外面则站着等接班的南秋表哥。
“怎么回事?”
气氛变得异常凄惨,南秋纳闷,她以为是江遇裘出了事,但对方还好端端躺着,只是神情萎靡。
段琛一跃而起,郑乔乔也站起身来,姿态像是迎敌。
南承虽挂着笑容,但脸色惨淡,仿佛刚刚死里逃生,段琛便问:“可是路上遇到了敌人?”
“我怕近期的拜月草解药有问题,核实后才带回来,放心,并未惊动任何人。”
听到这话,南承不禁思索南秋到底是笃定他们两个不会乱说,还是根本没把他们当活人看了。
南秋来到江遇裘身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颗浑圆丹药,扯下薄纸,一股淡淡花香溢出,指肚大小的青色丹药在她掌心滚来滚去。
段琛极有眼力见,后撤两步假装手腕无力,“师妹,你给我看看,我这手怎么还不听使唤?”
郑乔乔大呼小叫,“大概是药劲儿还没过,哎呀,可不能干细致活,尤其是喂药之类的……”
两人有意无意往外躲,南秋只得帮江遇裘服药,江遇裘费力问:“不是……你……自己试药吧?”
“当然不是,”南秋微微一笑,江遇裘松了口气。
药到了嘴边,南秋说:“其实这要多亏我表兄慷慨试药。”
江遇裘又把嘴闭上了。
此时郑乔乔终于回想起了这人,同时又回忆起张克木和萧追金……
这假惺惺的南家表兄,南秋落难他不出面,一听死讯跑来悼念,见了人还花言巧语,一副爱护衷心的模样。
郑乔乔捏着鼻子,总觉一股茶味扑面而来,段琛也不喜此人,但他会逢场作戏,彬彬有礼道:“多谢这位表兄,对自家人就是用心。”
一句话把南承的辈分提了上去,顺带让江遇裘也成了自家人,郑乔乔暗中叫好,两人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
南承尬笑不语,他惯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既然不受欢迎,便不会有意上前,何况他们是南秋的同伴,更得罪不起。
拜月草的毒似乎还未散去,四肢上僵木刺痛感又要苏醒,五脏六腑也要抗议,似真似假的毒性还在腹中翻腾。
南承怀疑南秋真动了杀心,既想毒死他,还想折磨他。
南秋正奇怪江遇裘不肯吃药,又重复了一遍,“江道友,药是安全的。”
江遇裘抿着嘴,牙关紧闭,他信南秋不会害自己,但总觉得这药吃不下去。
“……现在也不是怕苦的时候啊,江道友?”南秋像哄孩子似的,声音轻柔,“这药也不苦,是吧,南承?”
“……不苦。”
除此之外,南承再无别的感想。
南秋说这可能是毒药,也可能不是,所以药进了肚子,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江遇裘昏沉多时,大概有点迷糊,下意识不想吃药,南秋突然想起这场景似曾相识……
青色的药丸和玉石粒般剔透润亮,南秋沉默片刻,突然出手戳在江遇裘腹部穴位,江遇裘张嘴作呕,南秋屈指一弹,药粒跃进他唇舌,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淡淡花香渗入喉咙。
南秋将人放倒,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语气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江道友,我可比你善良,这上面可没有别的什么口水。”
江遇裘皱着脸,眼里略带委屈,他似在控诉南秋太过记仇,南秋催他赶紧打坐调息,又补充道:“至少这不是我从南承嘴里掏出来的药。”
这话一出,满屋人都恶心坏了。
江遇裘想吐,南秋招手递上一杯灵泉水,体贴道:“压一压劲儿,可别吐出来。”
满是灵气的凉泉水下肚,江遇裘的头一阵一阵疼,胃里翻江倒海,心中五味杂陈,僵麻感未散,江遇裘便道:“南秋,当时时间紧迫,我并非有意让你生气。”
南秋笑得真切,“我没气啊?”
南秋不气,真的不气,她一点也不气江遇裘连药带幼鹿口水一块塞进她嘴里,她只是想让江遇裘也感受一下那口水的味道和口感,腥臭滑腻,恶心至极。
“……没气就好,”江遇裘没看见师弟师妹投来的目光,往日敏锐的感官尚未苏醒,南秋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头晕目眩着解释,“当时那替你看病的医修还说灵鹿的涎水有药用功效……”
按实际来说南秋不亏反赚。
“是,可惜这回游俪没来,”不然可以帮忙看看这脑袋是不是给药傻了。
段琛无奈地救场:“估计是迷神药的药效太猛,师兄,你再多喝点水吧。”
郑乔乔也苦口婆心,说:“来,我给你热热,师兄你多喝点热水。”
江遇裘被狂灌热水,南承站在远处打量江遇裘,此人遍体鳞伤,眉眼俊美,面似堆琼,亦有几分难掩的脆弱,特别是瞧着南秋,迷茫又委屈,南承觉得毛骨悚然,他本以为两人私下合籍一事是谣传,如今来看不像假的。
于是他突然摆出一副惊悚的神情,看似是在惊惧江遇裘的遭遇,实际上是震惊于二人的关系,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卢家要杀我,”南秋说得风轻云淡,懒得看他演戏,“你有何头绪?”
南承脑子转得飞快,卢家式微,断不会主动起了害人的念头,定是与何人做了交易,拿南秋的性命交差。
南承先想了几个交恶的家族,后又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南承家大权旁落,南秋潜入御灵山庄,江遇裘身受重伤,躲躲藏藏,还怕解药有问题……
如今南承消息并不灵通,一无所知难免让人心生烦躁,南承阴沉道:“一个卢家而已……”
到底是谁要害南家的嫡女?
南方还离经叛道,妻子离世后便行踪成谜,南承知道族里各个心怀鬼胎,必会有人动歪心思。
把人引进卢家去杀,这手段难以恭维,南承觉得不像自家的手笔。
南秋转头对另外几人说:“抱歉连累了你们,事不宜迟,我让南家送你们出去。”
“说来惭愧,如今我在家中说不上话了,忙……是帮不了的,”南承摇着扇子,摆出一副惭愧的模样,话里有话。
郑乔乔却想起另外一件事,“阿姐不是说南家有内鬼,万一惊动了暗中的敌人可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让你们离开御灵山庄。”
江遇裘睁开眼,问:“我们走了,你呢?”
南秋看他眼神清明,估计是恢复了神智,再糊弄不得,只说:“我还有事要做。”
“南秋,你又要孤身犯险,”江遇裘如点漆般的眼睛盯着南秋,“你为何总是要独自面对呢?”
南秋沉默片刻,说:“与你们无关罢了。”
郑乔乔面容紧绷,像是要大发雷霆,段琛不好插嘴,南承和沈铮则置身事外,都在思索自己的事情。
沉默蔓延开来,眼神在各处乱转,相接再分开。
南秋抚平自己额头的碎发,她有一侧的头发总是短一截,梳不上去,也不能别在耳后。
江遇裘想起那好像出自纤云夫人之手,她的遗作即将灰飞烟灭,南秋强行修画,试探时险些瞎了只眼睛。
江遇裘盯着她眉骨的位置,那片皮肤光滑细腻,早已看不见伤口的痕迹,不过他瞧见了南秋转动的眼睛,她撇了江遇裘一下,猛地又躲开了。
那漆黑眼珠中一派平静,江遇裘却能看见焦躁不安好似在水底沸腾。
不知怎的,江遇裘突然就没了脾气,他躺回原处,说:“反正你知道这话没用,拦也拦不住我,我总能跟上。”
郑乔乔和段琛小声喝彩,背着南秋给他鼓掌,沈铮不明所以,但被徒弟的情绪感染,两条细长衣袖晃来晃去,滑稽笨拙地和她一起捧场。
南秋坐在床沿上,平静地说:“这次不一样。”
江遇裘静静回望,南秋的表情仿佛面具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紧接着她收回视线,狂乱慌张似是错觉一闪而过。
“苏留辰死了,所有狐族归乡了。”
一则死讯好似一盆凉水猛地浇在屋中,气氛突然冷淡了下来。
郑乔乔觉得这名字也很熟悉,南秋转头和她说:“我们在逢仙镇遇见过的狐修……他是狐族少主苏留辰。”
郑乔乔拧起眉毛,南秋又接着说:“江道友你们刚失踪,苏留辰便陨落了。”
时间太巧,南秋抿起的嘴唇有一瞬在颤抖,“齐堂长也失踪了,景浒被杀。”
这消息是已经自废修为离开修仙界的袁赋送来的,因替齐尹雁试药,袁赋境界大跌,他本就无心修炼,便废去修为,回老家种田去了。
神农门原本把齐尹雁失踪的消息压了下来,但不知为何,袁赋不远万里以凡人之躯给南秋送来了消息。
而苏留辰的死讯则来自苏文尘,当时南秋和她刚离开欢仙舟,尚且不知江遇裘段琛被虏,两人的狐脸面具陡然扭曲颤动,花纹扭曲化作惊恐至极的表情。
一声哀鸣划破长空,那时远处的欢仙舟还传来欢声笑语。
“……少主突然陨落了,”话还没说完,苏文尘被强行传送回了玄丘。
玄丘狐族从没有突然陨落一说,长老会替所有族人测算命数,苏留辰作为族中少主,他的命数被全族看顾着,其毫无征兆的死讯无异于一记重创,让整个狐族都陷入混乱。
情况急转直下,噩耗接踵来临,苏留辰和景浒死于非命,江遇裘段琛被拐入御灵山庄,于萤于殷至今没有回复南秋的传音。
好像与此有关的人开始一个一个被吞没,南秋感觉自己整个人浸泡在冷水里,冰冷的水面与自己的鼻尖齐平,窒息感如影随形。
风向变了。
在天道崩坏,天命混乱的现今,有人决定再添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