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事实证明一切皆有可能。
李家最小的女儿一句话也不肯说,光是看着南秋就被吓得要哭,好像南秋不是修士,而是山上的老虎幻化而成,骗过了爹娘要把她叼走吃掉。
南秋头疼,很头疼,她想了解更多内情,但李迎菊百般不配合,让她束手无策。
最后折腾到了夜里,她守在一家的卧房外和李氏闲聊。
李氏已经按照南秋的嘱咐,在几个孩子的枕头下都放了驱邪的符箓,夜里看看小孩有没有什么异动,若是妖魔作怪,除了便是,若只是虚惊一场,也让夫妻俩安心。
“夫人不如和孩子们一起休息,白天还要操劳,夜里可要睡好,”南秋自己待着更自在些,李氏有点认生,熟了以后又有点聒噪,叽叽喳喳得像只欢快的黄鹂。
李氏一听夫人二字就荡漾起来,嘿嘿一笑,说:“家里操劳的是我丈夫,让他休息就好,我陪仙长说说话。”
两人面对而坐,春夜略微寒凉,李氏寡言的丈夫拿来了褂子和小油灯,还给守夜的二人盛了热汤,最后与李氏拉了拉手才回屋睡下。
直到半夜三更,李氏依旧精神抖擞,她在说,南秋在听,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大事小情点点滴滴。
南秋在墨门待久了,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空寂山中唯有水流风过,纸笔相触,灵气在经脉流淌,最后于婴儿般的核心处汇合。
修仙大道自然孤寂冷清,和俗世的吵闹远远相隔。
南秋一直在想她以后该干些什么,从梦中醒来时她只想摆烂,逃出书院时她想报复,后来她想做什么已不重要,因为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在推着她向前。
太多角色在幕布后活动,血雷将、魔妃和南方还,他们从没露面,但到处都有他们的痕迹。
南秋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修为是什么境界,用的什么法宝,原本面对敌人,她该知道的东西一概不知,但她的每一步行动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考试连教材都不知道,手忙脚乱答了一通,卷子收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考的什么,为啥而考,考得如何,都不重要,唯独答卷时的狼狈与慌乱像残留的余温般久久不散。
从冷雀湖爬出来的时候南秋发现自己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也感受不到重担离去的快乐。
离开乾振境,逃脱了必死的结局,让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去往何方。
南秋想知道魔妃是谁,更想知道血雷将是谁,神女做错了什么,原著是怎么回事,枫倩裴筠又是怎么回事,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在捣鬼,但她没力气再追查下去,而且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对她说已经可以了。
她用自己命重创血雷将,也许这就是她来此的任务,而她完成了,或者她还不自知地做了些别的什么,总之剩下的和她没关系了。
南秋清楚,她没死,血雷将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但这场纷争已不再需要南秋的加入。
就像她不得不来,又不得不走,别无选择。
李氏还在絮叨,南秋垂眸听着,墨泣山太静了,墨水滴落的声响仿佛能在山中荡上百个来回,她借着李氏想起郑乔乔,随后又想起了她的两个师兄,最后想起江遇裘。
没有她这些破事,他们修炼只会更加平安顺利。
夜深人静,一下一下的梆声从远处传来。
南秋能听见周围乃至整个县城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平静和安宁的曲调,随着更夫走远,其中突然多了些许微妙的杂音。
南秋放开神识,由近到远,灵力一圈圈如水波般在空中散开,笼罩住寂静的问琴县。
就在几里之外,猛地响起低沉的狼嚎犬吠。
南秋抬头问:“这附近的山里有野狗群吗?”
李氏困惑,只说:“山里有豺狼,但野狗……不会传言都是真的吧?”
南秋指了一个方向,她的神识看到一片乱葬岗似的地方,窸窸窣窣,随后啃咬吞吃的声音传来,南秋神念微动,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狼群被一道黑影拦腰砍断。
黑影溅撒落地,微弱的妖气消散而去,幸好没还没成气候,等太阳升起,聚集的阴气会自然散去。
“野狗食尸后与阴气融合为妖,袭击活人,散播疫病,”南秋又指了指刚才的方向,“那里有片野坟,可能是从山的另一边跑来了野狗或者其他动物,它们流浪至此已经有了化妖的迹象。”
李氏惊惧不已,捂着嘴许久没说话,南秋劝慰道:“我已经将它们击杀,不用担心。”
看来烦扰翁秀文的就是这些东西,南秋现在重中之重是守着李迎菊,如果只是小孩思虑过重导致夜里做梦那再好不过,睡前李氏给她喝了安神养心的药汤,半哄半骗喝下肚,想必今夜能睡个好觉。
李氏原本有些犯困,南秋几句话把她的睡意吓个精光,导致她又想闲聊。
南秋却先发问:“这附近常有豺狼野狗么?”
李氏点头,问琴县除了一片绿湖和远处遥不可及的仙山之外还有很多荒山,所以即使它连接青白两州也算不上富裕,行商务农都不上不下。
“特别是交界另一片山里,大白天都能看见它们,”李氏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那边似乎是白州的地界,南秋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些,李氏羞涩一笑,她是白州人,夫君是青州人,虽然他们都住在边上,但两人相见必要跋山涉水,她要起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往这边赶,对方也一样,路上时而闪过绿得发亮的眼睛,现在想来两人实在幸运。
南秋没想到李氏身材娇小,胆子却大得出奇,李氏娇怯道:“小妇人那时对夫君一见钟情,想着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当然不只是夫君给了她勇气,还有她手里的大棒,半臂长,有棱有角,抡圆了打飞一个成年人都不在话下。
南秋仔仔细细看了李氏一回,她仗着一张巴掌大的秀美小脸,圆眼低鼻梁,小小的尖下巴显得她机灵能干,说话带一点乡音。
南秋想,郑乔乔和江遇裘也是白州人,但从没听过他们说家乡话,不知道听起来是什么样。
青州多山,白州则多水,地形平坦,不同的水土养育不同的人。
枫倩、郑乔乔和李氏都有些白州女子的柔美温和,说话语气有股绵绵情意,南秋想自己平日说话声音也很小,不知听起来是个什么滑稽样。
李氏正讲到她与夫君的相识,见南秋怔忪,突然热切起来,说:“凡夫俗子这些实在无趣,仙长,仙长那里有没有什么……”
李氏似乎感到自己说的话不大合适,便住了口,但表情依旧期待着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没有。”南秋想了想,想到了裴筠和枫倩,然后想到了裴筠和郑乔乔,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
李氏失落道:“所以崔鲤姑娘的话本果然是编的。”
她的失落不多,因为她对神鬼志怪类兴趣不大,《江湖武魔趣录》和《行商女俏少侠》才是她最钟情的故事,于是她兴致勃勃地和南秋探讨起了崔鲤的话本。
南秋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而且武林盟主之女和魔教教主听着也有些耳熟,随后出场人物越来越多,关系愈加复杂,爱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南秋回过味儿来,这不就是让高七文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么?
李氏讲得愈发投入,突然又莫名一笑,神神秘秘地说:“其实……崔鲤就在这里!她就住在问琴县!”
南秋觉得挺巧,她坐得端端正正,李氏已经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说崔鲤厉害得很,写的故事精妙绝伦,甚至有仙人闯到她梦里去追问下文,不过转瞬李氏又冷静下来,说:“大概是为了话本卖得更好吧,虽然她写得确实极好,但仙人哪里有时间瞧这种闲书?”
南秋想说是真的,的的确确是真的,而现在她也想去看两眼,南秋不着痕迹地问了两句,李氏便全说了,崔鲤的住处临近山脚,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石墙砖瓦,门口挂着两个木灯笼。
南秋只花了一瞬便找到了对应的地方,确实是个过于方正的院子,瞧着有些别扭,深夜时分,屋里只有一个女人睡得香甜。
李氏瞧着南秋,说:“其实小妇人见仙长第一面就觉得奇妙。”
南秋已是元婴,说呼风唤雨有些俗套,但修为至此,已不再是凡人,即便隐藏境界,在他们眼里依旧是不同的,她微微一笑,说:“是因为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修仙吗?”
李氏摇头,托腮道:“小妇人原来看过崔鲤的杂录,她有个故事并未卖出,也没写完,在看见仙长的时候小妇人有种故事里的人跑出来的感觉。”
南秋觉得有趣,问了一句是什么故事,似乎是个有些俗套的故事,然而南秋越听后脊越冷。
“说是有个异世之人降生于此,一开始天赋平平只进了剑修门派的外门,后来凭着勤奋进了内门,得了众师兄师弟青睐,连剑尊都对她刮目相看,后来是妖修少主倾心于她,天才丹修助她一臂之力,魔修也对她念念不忘,后来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原来是……”
南秋不自觉屏住呼吸,李氏全然不知,欢快地说:“原来她是——”
“是什么?”
李氏拉着长音,像是要卖关子,随后俏皮地说:“她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