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秋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得出来他的安慰，但就这一句话穿透重重障碍，似是击碎了什么。
心口浊气泄洪般涌出，轻快又充盈，那感觉十分奇妙，像是关窍尽数通开，五脏六腑都畅快起来。
带金色细缝的云朵层层叠叠，突然旋转起来，从裂缝中冒出薄薄灵气，如湖间涟漪渐起。
江遇裘环顾四周，隐约想起在面对毒蛊娘的白蟒时的情形，当时两人也是如此，然而孤立无援的现状突然又让他想到了南岳书院漆黑破旧的石室，压迫感十足的整面砖墙，阴森歪斜的蜡烛，一个跪在石板上的小姑娘。
江遇裘抬头与南秋对视，突然有一句话想说：“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帮你，为什么救你，南秋……因为我想，也因为你值得。”
雪云卷着细碎金光旋转开来，空气中的灵力暴涨，虚空中传来强烈心跳声，是晋阶的前兆。
“我会带你出去的，”江遇裘话刚说一半，肉眼可见的浓厚灵气疯狂窜入南秋丹田，明显的威压从她体内释放出来，江遇裘改口，“或者你带我出去也行。”
江遇裘无奈，这元婴结得可真是时候。
与他有相同想法的是南方还，苏文尘大呼不妙时他近乎狂笑出声：“不管是谁要迎雷劫，来得可真是好！”
“你疯了？虚空碎乱，这时候渡劫万一被卷走怎么办？”苏文尘以为他疯了，大悲大喜之下，胡言乱语都合理起来，她生怕南方还癫狂后自寻短路，她伸手试图将人擒住。
突然，南方还扭过头，脸上的故作轻狂和不着调尽数消失，只剩下坚定，“有我就不会。”
他抬起手，好似推开一堵沉重的门。
面前的苏文尘和远在听雨阁的江枫同时感应到空间变动。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像是天门敞开，看不见，摸不到，鲜明的割裂感和战栗从脚下窜到头顶。
一瞬间众人的精神似与宇宙融合，牵引天地万物。
“破碎虚空之法……我倒忘了你还有这种本事，”江枫早就见识过南方还的诡计多端，然而直到这时，江枫才感受到天堑般差距迎面而来。
南方还抬头晃了晃手，像是得意，又像是在打招呼，“只要元婴结成，灵气溢出，我就能把他们两个带出来。”
苏文尘望着聚集起来的劫云，欲言又止。
南方还朝着那边伸出手，像是等着人把手搭上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要元婴结成。”
——就还有机会。
无数围观的修士就地打坐，观天象有所领悟，问道心询己身大道，碎云残影之下皆是垂目沉思的修士，天雷滚滚而下，众人纹丝不动，场景异常震撼。
苏文尘突然干笑一声，说：“没想到我们就这样赢了？血雷将死了，剩下的再好对付不过……”
像血雷将那样智斗武斗皆是巅峰的怪物最好只有一个。
“未必，”南方还头也没回，语气沉重，“没见到血雷将真的死了，那就绝不能作数。”
苏文尘噎了一下，江枫开口：“降雷术被神雷截断，反噬加上天罚，血雷将活不下去。”
“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南方还不认为血雷将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认输，有野心的人不在少数，唯独血雷将能脱颖而出，并将所有人衬托得一如尘土，甚至让两个神女都忌惮无比，这个人绝不会如此简单就退场。
而且南方还也清楚，他自己不可能善终，他还没死，就意味一切还远没有结束。
来自乾振境的心跳如战鼓，传播至四面八方。
劫云上方烈日当头，像是两股不容的力量相互推拒，紧接着雷光降下，被扭曲的空间折成曲折的光刀，落下的雷声像是要炸开耳膜。
南方还突然对传音符说：“劝你离这堆烂摊子远点，我很少发善心，是那小子帮了她很多，我才多说这么一句，柳家遗留下的所有遗物都会你带来麻烦。”
所有人都被雷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苏文尘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那边，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你上了船就想把所有人都踢下去吗？是我高看你了，南方还，”江枫是个固执霸道的人，他意外获得了已经灭门的柳家遗物，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获得的，也没人知道他从中知道了什么，但自此之后，江枫便对无魂之人异常执着。
这才有了意图解剖南方还，甚至用信物把亲外甥丢进封印禁地等事情发生。
江枫鲜少相信人说的话，更别提是南方还的话，“柳家是御灵山庄的异类，我也是修仙界的异类，异类相信异类，这才合情合理。”
南方还笑了一声，“信我，想在这条道上谋求好处的不少，但大多都死无葬身之地。”
雷劫前的罡风刮过，将南方还冰冷的警告吹向远方，江枫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古时有上州神女与地冥玄女之争，这天下本有两位神女，如今人们只知道一个，而柳家恰好供奉地冥玄女，南方还，你是上古之民，我不信这其中没有你在捣鬼。”
南方还轻描淡写道：“如果是我在捣鬼，你不可能有机会得到柳家的东西……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包括有关魔尊的消息，江枫的信息来源十分可疑，既不属于神女一方，也不属于无魂之人那一片……和血雷将相似，都是半路杀出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江枫话锋一转，“柳家灭门是你干的吗？”
南方还没心情和江枫斗智斗勇，他冷漠道：“别自讨没趣。”
雷劫有快有慢，主要取决于渡劫之人的心智，南方还心有余悸，只盼雷劫能快点过去，而且他的手抬了半天，有点酸了……
传音符安静了许久，江枫隐忍怒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曾有个徒弟……是柳家遗孤。”
南方还没有说话，江枫继续道：“御灵山庄总有家族灭门，白家柳家这家那家，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是信了不该信的？”
说来说去，江枫还是在问地冥玄女的事情。
“御灵山庄本就不该存在，一群人为了提纯血脉都疯魔了，你争我斗这么多年，信谁不信谁都不重要，”一提起这个，南方还不耐烦起来，“地冥玄女是阴间神女，被活人忌惮厌恶，最后被遗忘是正常的，你小瞧了百姓畏死的心情。”
江枫突然道：“那你就是小瞧了我们求生的夙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多少人对此求之不得？你不肯直接透露无魂之人的秘密就罢了，还要阻碍我自行调查，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南方还冷笑道：“你觉得无魂之人这是福气？”
“恐怕只有你不这么觉得。”
“你别忘了无魂之人天地不容，自有神女来诛。”
“可神女每一世都会被反杀，她的神力被分割开来，越发虚弱，至今没有新一任转世而来，也许她输了，人定胜天，是你太狭隘了。”
“……是我狭隘吗？”
劫云愈发浓厚，铺天盖地，将原本刺目的烈日整个遮住，雷声震耳欲聋，像是天塌了下来，往所有人的头顶压去。
“是我狭隘吗？”南方还突然用传音符擦了擦脸，随后将湿漉漉的符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刚刚流下的泪水与血水混杂在一起，让他的脸像一张狰狞混乱的拙劣画作，而他的喃喃好似癫狂之人的呓语，没有人会相信。
“……南方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同胞作对，你被神女蒙蔽了，不要执迷不语了！”破损的传音符执着地将江枫的话送进南方还耳朵。
南方还面无表情地擦掉泪水，“也许吧，江枫，我再劝你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柳家人在封印杜若兰时中了剧毒，根本没有子嗣。”
柳家确实是异类，他们不像其他家族那样热衷开枝散叶，只求一脉单传，因此中毒便让他们绝了后，但这并不是柳家灭门的原因。
“他们收养了一个年轻女子，本想让她做纳毒的容器，结果还没完成便被屠了满门，你可以派人去御灵山庄调查，查查你那徒弟究竟是遗孤还是罪魁祸首。”
江枫气急败坏的怒吼破碎又扭曲，听着像是不详的野兽嘶鸣，南方还大笑起来，“顺便再查查雷灵芽失窃的事情，那玩意儿被魔尊掏出来以后一半没了踪影，一半被元家死守着还丢了，柳家和元家交情深厚，那女人是柳家义女，嫌疑可不小。”
传音符在两人较劲时崩裂开来，爆裂声引起不少人注意，他们对着一脸狼藉的男子窃窃私语，谈论着他刚才疯癫的行径。
南方还完全不介意自己没出息的模样被别人看见，他出神地望着那片雷光，灵气波动如海浪般拍打过来，他伸出的手指好似被轻轻碰了一下，那触感像婴孩般柔软脆弱。
南方还突然被拽进了很多年前的回忆，电闪雷鸣，天塌地陷，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她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