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南秋感觉整个人被重锤砸中，呆愣了好一会儿。
魔尊、万剑之、她和江遇裘，其中最不该死的就是江遇裘，他是前途无量的剑宗大师兄，此人良善又不失锋芒，有担当，热心肠，而且……他有家人。
他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该活下去。
男子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南秋声音发颤，小心地呼唤：“江道友？”
她下意识认为江遇裘敌不过万剑之，毕竟两人实力差距犹如鸿沟，谁输谁赢，不言而喻。
那人并没有回应，南秋感觉喉咙中刺痛愈发难以忍受，她双手颤抖不停，攥住他的衣襟，像是把人提了起来。
混乱云层间唯有雷电声音流窜，人和碎叶漂浮在空中，周身刀割般的裂缝正在逐渐扩大。
也就是南秋的修为不够高，还没有达到踏破虚空的地步，因此无法意识到此时的危险。
乾振境由无数小世界融合而成，突然尽数被毁，空间混乱，时间扭曲，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间隙，脱离天地，只有虚空作伴，既非生，亦非死。
神雷在缝隙处徘徊，裂缝吞噬万物，正好可以消耗神雷的威力。
南秋此时异常冷静，她感到可惜，万剑之不是无魂之人，死后只会烟消云散，太可惜了，这群人不会在地府相遇，也是可惜，否则万剑之死后就能替她传话，现在死的是他和血雷将，下一个就是魔妃。
裴筠和枫倩等一众喽啰甚至不必被提及，就像贴地的蝼蚁，当车轮压过，就已经与碎泥混为一体。
南秋的手从衣襟向上，轻柔缓慢，血珠横飞之间略有温柔和暧昧的含义，双眼紧闭的男人突然握住了伸向自己脖颈的双手，随后缓缓睁开眼。
两人静静地对视。
男子轻声说：“南秋，是我。”
云与裂缝之间金光闪烁，核心中的小院和山林不复存在，就像万剑之的执念随着主人的魂魄一同消散了。
南秋嘴上说着什么邪不胜正，但是恶人永远因为毫无顾忌可以略胜一筹，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因此完全的胜利来临就好像假的一样让人难以相信。
南秋小声问：“江道友？”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江遇裘揉了揉耳朵，“快看看，是不是你刚才把我喊聋了？”
南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总之眼泪夺眶而出。
江遇裘还活着，他没有被自己害死。
眼泪无法正常地向下流淌，反而朝两旁散开，南秋抽出手捂住自己的脸，抽泣声从指缝流出，在江遇裘耳旁飞舞。
“……你这可不是高兴的样子，”江遇裘还有点迷糊，他捏了捏自己沾血的手掌，看向手臂在渗血的南秋。
“你还活着……”
“是，”虽然江遇裘感觉刚才自己离死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刚才是不是动了杀心？”
南秋很干脆地点头，万剑之是个搅屎棍，比唐鹤及危险百倍，让他复活，百害而无一利。
江遇裘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但那股油然而生的失落被南秋的眼泪瞬间摧毁，比起失望悲伤，江遇裘内心更多是无奈。
谁也没想到光芒万丈的师祖竟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伟大，而他的为人品格也确实不堪，难怪唐鹤及会发疯。
沉默蔓延开来，南秋突然说：“我差点杀了你。”
恩将仇报，以德报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南秋又想起了剑宗内乱时发生的事情，胸口再次传来闷痛，本就疲惫的经脉隐约有倒行的趋势。
江遇裘该活，而她该死，所有的烂摊子都要别人来收拾，不如让她这个源头没了才好。
管什么神女犯错，阴谋阳谋，既然她这么重要，死了不是最好也最有效的报复手段吗……
江遇裘早就发现南秋有个毛病，她喜欢若无旁人地思考，将人排斥在外，此时金雷乱窜，她又开始自顾自胡思乱想。
“南秋，怎么啦？活下来的是我不好吗？”江遇裘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他小心地凑了上去，“你觉得我会输是不是？现在太欣喜激动，都哭了？”
“……我是废物。”
“你算是小瞧了我，该对我有些信心，”江遇裘一时没跟上南秋的思路，愣了好一会儿，“啊，你说什么？”
南秋却埋在两手之间，再也不肯说话。
游龙般的金雷翱翔在四周，江遇裘敏锐地察觉她有走火入魔的倾向，心魔入侵通常是渡劫的前兆，墨门弟子的性情大多叛逆张狂，独树一帜，他们晋阶极快，因此经常要面对心魔幻境。
如果是平常的南秋，江遇裘相信这并不困难，但此时此刻直觉告诉他——南秋撑不过去。
她现在已是金丹修士，突破失败的后果绝不是修为倒退那么简单。
还有那一道金雷……
虽然威力不断减小，但隐约的杀意难以掩藏。
虽然南秋有辱神的嫌疑，但情况特殊，她还是个特例，来自神女的降雷不该这么凶猛，江遇裘一时想不到缘由。
帝王心术要求君心难以揣测，天意无法预料也在情理之中。
江遇裘试图像万剑之一样从眼前事态猜测天命，但他心有偏向，想不透现在天道的意图。
两人头顶与脚下都是浮云乱纹，瑰丽奇境却无人欣赏，雷光刺眼，在云间潜伏。
突然，天道二字与神女分开，给了江遇裘一个新的思路。
修仙之人逆天而行，却顺应天命，这似乎十分矛盾。
因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是为自然规律，修仙延长寿命，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看似忤逆天意，却依旧可行，说明修炼本就是规律之外被允许的叛逆之法。
上州神女奉命创造万物，因此人们自然而然将神女与天道划为一体。
天道无形无体，无悲无喜，神女却是拥有性别、神位和模糊形象的存在。
人们常常将神女视为天意的体现，从未想过将二者分开。
也许要杀南秋的不是神女，而是在她之上的意志。
南秋双臂上的金文像是生生被剜去，留下的伤痕血流不止，江遇裘小心地贴上伤口，血肉模糊的触感很令人不适，南秋却好像毫无感觉。
她的挫败与绝望来得莫名其妙，江遇裘试图强行扳开她的双手，但滑腻的血水在皮肤和伤口上的触感太强烈，让他根本不敢用力下手。
“南秋，南秋，你听我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
虽然是这么说，但江遇裘没有任何头绪，万剑之的目的就是将人永远困在这里，结合两人爱恨情仇交织的过去，这是万剑之死前给魔妃留下的陷阱，他要报复魔妃，让野心勃勃的女人永远生活在朴素小院里。
可惜魔妃并不上钩，万剑之也预料到了这种可能，留下了锁链等人发现。
现在想来，江遇裘自认是个警惕心不低的人，那时却莫名其妙伸手去摸，主动送上门去。
有一句话叫鬼使神差，也许用在这里恰当得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唐鹤及多次进入核心却没有发现锁链的秘密，这未免太不合理了。
难不成乾振境真是南秋的葬身之地？
江遇裘偏要把她带出去。
“南秋，你听我说，现在你我都活着，万剑之死了，血雷将很可能也死了，”江遇裘笨拙地将人举了起来，像哄小孩似的，带着一种古怪的怜惜，“我们出去了就是彻底的胜利，这种时候你却认输这怎么能行？”
南秋像是在呜咽，模模糊糊道：“……你出去吧……我不走……”
江遇裘一边叹气，一边晃了晃她，“这里有什么好的，飘来飘去什么也没有，你不想出去找乔乔吗？或者出去揍枫倩一顿，你把幕后黑手直接干掉了，不想去看看枫倩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我不去……我是废物……”
南秋是最年轻的金丹修士，现在还有越级突破的前兆，再加上那一堆功绩，江遇裘实在费解，她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也许异世的竞争就是这么残酷，让她觉得这都不算什么。
江遇裘恍然大悟，紧接着一股莫名的惶恐袭上心头，会不会在南秋看来他也是个废物，只是不好意思说？
金雷继续游窜，好似蓄势待发的毒蛇。
南秋伤口上的血没有丝毫凝固的意思，涓涓不停，江遇裘想帮她，南秋却躲开了，反而用手推着江遇裘。
神雷和伤势都不等人，江遇裘有些着急，“你怎么会是废物，你要是废物，这天底下遍地走的不都成废物了？”
江遇裘循循善诱，轻声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白金相间的云层像是一团裹着金线的棉花，就在江遇裘说话间，那条金线猛地从云中窜出，朝着两人打去。
南秋不躲不闪，只说：“不要管我。”
她只觉自己像是一具空壳，再也没有了力气。
江遇裘固执地抓着人，在雷光降临前依旧执拗地问：“至少死前给我个明白，你为何如此轻贱自己？”
南秋说：“因为我差点害死你。”
差点害死这个救了自己无数次的人。
江遇裘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神雷劈下，带着血雷无法比拟的威力。
震耳欲聋的暴雷声下，江遇裘轻声道：“不，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