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为了顺利获得法诀，唐鹤及不知带了多少弟子过来送死，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意外。
千里迢迢，主动过来送死的却只有这一个。
不止唐鹤及对此始料未及，江遇裘突然冲出来也出乎南秋的预料。
明明于情于理，他都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以江遇裘的身份，他想干什么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听雨阁上下以及文杨文柳兄妹都会言听计从，尤其是关乎性命的紧要时刻，就算与他有关，何必傻兮兮地自己跑来涉险。
然而他来了。
每个紧要关头，他偏要来。
南秋第一次死前最后见到的是一片玻璃残渣，梦境里是枫倩和裴筠深情相拥的画面，这回她以为只能和唐鹤及的□□死在一块，实在膈应。
相较而下，江遇裘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顺眼。
万箭齐发之下，有江遇裘替她遮住要害，南秋的伤势稍轻，当时江遇裘来得太过突然，南秋反应稍慢，但也尽力反过来替他遮挡，即便如此，两人落地时也差不多成了血人。
江遇裘试图在落地时让自己在下，但他伤势太重，两人又抱得太紧，他能清楚地听见南秋砸在地上时的闷哼，还有从不知何处传来的骨裂声响。
南秋在半空中还有心思感动，落地以后脑海里只剩下了好重两个字。
江遇裘迫不得已趴着，手脚并用试图让开身子，但身上数不清的血洞让他动弹不得。
南秋哽了一下，咳出血来，江遇裘浑身僵硬起来，南秋眼前大片大片的黑点不断闪烁，气若游丝道：“没……没事……”
其实单纯落地的损伤不大，毕竟是修仙之人，身子骨没那么弱，关键是万剑之的灵箭在阻碍经脉内灵气游走，让伤口血流不止，南秋尽力控制气息，试图缓解疼痛，江遇裘修为比她低，而且刚刚魂魄归体，伤势还重，现在她必须尽快恢复行动……
江遇裘脸埋在地面上，艰难道：“南秋……劳驾，推我一下。”
南秋费力抬起手，用肩膀连顶带推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江遇裘随即呕出一大口鲜血，南秋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气逐渐变冷消散。
借着抬起的动作，南秋看见自己的手臂要穴上插着几根细灵箭，伤口血流不止，周围的皮肤因灵力淤堵略微浮肿，疼痛不已，另一只手上的伤口更多，根本动弹不得。
灵箭丝毫没有消去的迹象，伤口愈发疼痛。
南秋干脆用牙把箭□□，没有了灵箭阻碍，手臂迅速恢复，南秋不敢耽搁，接连拔除双手和胸口几处的灵箭，转而去帮江遇裘。
与记忆中相同的地方，也是相同的情景。
就是多了一个人。
南秋不敢再多想下去，专心替江遇裘拔箭。
万剑之的灵箭约一指半长，粗细近似小指，以修士的身体素质，这并不致命，但攻击的位置选得极佳，既能封住人的行为，又不会直接要命，但如果没有其他人相助，迟早会因血流不止而死。
南秋在梦里花了至少一个时辰才咽气，那个滋味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酷刑。
江遇裘浑身鲜血淋漓，侧躺在地，看着像是半梦半醒，南秋自己也狼狈不堪，这场景似曾相识。
将灵箭丢到一旁，南秋忍不住开口：“江道友，你来找我可真是倒了血霉。”
江遇裘闻言咧嘴一笑，似乎还在神志不清，南秋回想起在水坊室的情形，喃喃自语道：“每回都是这样……真是不长记性……”
万剑之并非暴虐残忍之人，用细小的灵箭将人放血折磨致死，这分明是魔尊等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带血的灵箭能堆成半臂高的小山，只有万剑之能完美操控这么多灵箭，这法术必定出自他手。
南秋瘫坐在一旁，处理自己的双腿。
等把灵箭全部拔出，一阵眩晕击中南秋的脑袋，失血过多的感觉实在熟悉，让南秋有些不寒而栗。
幸好别的没买，补血药也是管饱。
南秋在怀中摸索，惊愕地发现她藏在身上的所有符纸和储物袋全都没了，连腰带上的美人塔也消失不见。
唯独寻天剑宗的墨玉弟子令牌还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南秋转而去看江遇裘，他侧腰上明显有挂刀的带子，但佩刀不见了踪影，南秋犹豫了一下，江遇裘略微回神，断断续续问：“怎……了吗？”
南秋很确定在与灵箭打照面时符纸还在她手里，现在她浑身上下只剩令牌……
南秋靠近江遇裘，问：“江道友，你随身带了什么东西？”
江遇裘盯着她的脸，艰难道：“三金丸和肉白骨……”
三金丸祛除魔气，肉白骨是极品疗伤药，南秋轻声道：“我的药没有了，你介意我……”
“我动不了，你……不好意思你得自己拿……”江遇裘扯了扯嘴角，似乎更清醒了一些，“可不是我孟浪，你也瞧见我这幅狼狈样子了，要不是你在，我恐怕要又哭又叫了……”
见人还有心思说笑，南秋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小心摸向了他的袖口，江遇裘忍不住说：“你就是这么拿走我的令牌的吧？”
南秋脸色一变，江遇裘连忙说：“我没怪你，你乐意拿就拿，只是你忘了上面没有归宗法术，万一真到了关键时刻岂不是掉了链子？日后我再给你个别的……”
南秋沉默着扯出一块墨玉方牌，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江遇裘一愣，试图调动神识直接取物，然而神识范围内什么也没有，两人浑身上下除了弟子令牌，贴身带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唐鹤及面前撒了一地的杂物，符纸如雪花般覆盖在绿地之上，崭新的佩刀藏在草丛中，隐隐闪过冷光。
核心来无影去无踪，带离两人后便化作一道霞光，漫山遍野的青绿逐渐失去颜色，隐隐露出这个秘境原有的模样。
一座荒山，连沙土都没有。
唐鹤及以为带上身负天命之人会有所突破，没想到反而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万剑之的秘境他来过无数次，葬身于此的次数也难以计数，多数情况是在白白送命，就算成功进入核心，能探查的也是少之又少。
细小的灵箭确实不致命，穿透身体时极其精准地绕开心脉，击碎关节，断开手筋脚筋，落入核心时刚好动弹不得。
核心内一旦有人进入便会封死结界，直到里面再无活物，核心才会重新运转。
唐鹤及只得在原地等候，周身的青山绿水正在逐渐消散。
万剑之死前执念过深，核心又被唐鹤及动了手脚，原本用来诱捕某人的陷阱变成了吞吃人命的机关。
这对师徒相处的时间比亲父子还长，万剑之打的什么算盘，唐鹤及一清二楚，更嗤之以鼻。
打算用自己的死和三之方寸结界的法诀引来某人再将其囚入核心内……
太优柔寡断了。
唐鹤及心中的师父本该杀伐果断、摒弃情爱，而不是死后还想着对人手下留情。
想起万箭穿心的疼痛，唐鹤及又痛快了起来，毕竟生不如死的感觉也是一种折磨。
从万剑之下手的力度来看，他想抓的人恐怕体质特殊，远比一般人强健……
这两个人能坚持多久尚不明确，但核心会把所有丹药、法宝和灵宠隔绝在外，一个刚刚魂魄归位的废人，一个瘦弱女修，坚持不了太久。
散落的纸片被灵气绞了个粉碎，四周杂乱不堪，更显凄惨。
唐鹤及好整以暇地坐下，风轻云淡道：“南秋，如果你还剩下一口气，记得多找找线索，留遗言要简明扼要，别多废话，找到法诀才是关键，我会改进三之方寸，并在修仙界重新布置……彻底除掉所有魔修。”
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似乎比周围混乱的景象还要扭曲，对着一片虚空说着胡话。
“你也让我失望了，和万剑之一样，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我……”唐鹤及突然起身将草丛中的刀踢飞，“万剑之的名头是虚的，你的也一样，外面人都说你年少有为，小小年纪便与魔修抗衡，实际上还不是江遇裘给你撑腰？你比万剑之还要不堪，他好歹有一技傍身，你有什么本事？”
南秋听得一清二楚，就像梦里临死前枫倩做作的哭声一样。
江遇裘正闭目养神，额角似有青筋跳动，那边安静下来，他才说：“别听他胡扯，唐鹤及已经走火入魔了。”
“你们出不去了，不如早早自我了断，免得被困死在那里，死相太惨。”
南秋啧了一声，烦躁道：“老东西，要你操心……等我出去你就完蛋了。”
……这骂得太软绵绵了，南秋简直不敢置信出自她的口中，江遇裘也一愣，突然笑出了声。
南秋窘迫道：“你笑什么？”
“……你连骂人声音也好小，”江遇裘捂着头，明明不是该笑的场合，却实在忍不住想笑，“我想起你喊枫倩的时候也是，语气很凶，又叫又骂，可声音小得像是在念情话。”
能把叫骂听成念情话……
江遇裘是不是脑袋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