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南秋料想过寻找真相的困难,但当星海映入眼帘时,南秋还是愣在了原地。
修士陨落,心灯熄灭,师门会把陨落弟子的遗物收集起来放置一处,再燃起一盏长明灯用作纪念。
从剑宗书阁正门进入,向西走,绕过走廊便能看见一片树林,覆盖在冷雪下的树林郁郁葱葱,像是深青色的玉石雕刻而成。
目及所处皆是静谧山林,似乎无穷无尽。
步行大约一炷香,一口像井一样的地窖入口出现在眼前,被碧林白雪包裹其中,下去是宽阔的地道,深不见底,还未走出地道便能看见莹莹火光,黑暗中像是夜空无数星辰闪烁。
数量惊人。
“要想从众多弟子的遗物里查找毒蛊娘的踪迹恐怕得费些功夫,”郑乔乔朝着入口的石碑行礼,其上刻有“弃冢”二字,除了刻字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和花纹,简洁肃穆,像是伫立此处的守卫。
南秋也学着郑乔乔向石碑行礼,随后踏进了这片地底坟墓。
修士坟冢处不用神识,以示尊敬,不扰宁静,只肉眼看去实在壮观,密密麻麻的长明灯让人无处下脚,而长明灯下的木盒好似棺材,即便修士陨落魂飞魄散,这里也让人感到莫名的惊悚。
郑乔乔手里还拿着从一楼门口顺走的拂尘,细长麈尾摇摆不停,灵活躲开摇曳的烛火,越往里走,蜡烛越多,郑乔乔便将拂尘收进储物袋,说:“像那样的小人,肯定不会留着毒蛊娘的东西吧?”
确实有可能。
在外人看来,抛弃道侣已是不可饶恕,而惨死在杜若兰手中的人不尽其数,作为惨剧的始作俑者,估计会把一切证据都毁得干干净净。
闫念说来书阁看看,南秋便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斯人已逝,南秋来剑宗的真实目的是查看御木峰情况,顺带对付裴筠。
已经被换命的可怜人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郑乔乔见南秋走走停停,问:“阿姐可有头绪?”
“我原本是想从时间上判断,可惜这里的长明灯摆放过于……随性,只能一个一个看,”南秋扫过这一片又一片的灯火,只觉得难办,不用神识更加费力,“我看有些人连遗物都没有。”
长明灯的摆列没有规律,且疏密不均,杂乱无章,某个峰主居然和普通弟子的长明灯摆在一起,再往后看,类似情况比比皆是。
寻天剑宗把活着的弟子分成三六九等,死后却一视同仁,倒是有趣。
“毕竟是千年以前的事了,毒蛊娘在仙魔大战之前就被封印,那时的她已经是祸害四方的魔女了,”南秋在弃冢里转来转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时间过去太久了。”
而且这些陈年往事与原著无关,所以南秋一点都不清楚……
无关。
南秋猛地抬头,她发现自己被带进了陷阱,原著的作用是误导她,而不是帮助她。
越是被原著抹去的东西才越重要。
就像南方还和血雷将,他们在暗处行动,在原著中,也被情情爱爱遮掩了过去。
杜若兰是因为被抛弃才堕入魔道,而堕入魔道的她才会与那群人同流合污,神女转世惨遭毒手,进而神力被修士利用。
一个能够从神女转世手中夺走神力的修士,其天赋已然逆天,她在计划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如此在原著中也是寥寥几句,在淑菊子口中也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那么已死的负心汉在棋盘中究竟是何角色,他的缺席导致了什么结果?
在这如浩海般的长明灯下,想找一个本不该死在心爱人之手的人……
谈何容易?
郑乔乔的呼唤突然从远处传来,南秋猛地打了一个机灵,好似如梦方醒,郑乔乔快步赶了过来,她步履大而快,但并不急促,落脚时的烛火只是微微颤动。
“阿姐,你脸色不大好,发生什么了?”
南秋摩擦着自己冰冷的手指,摇头道:“没什么。”
郑乔乔抿了抿唇,勉强笑了一下,说:“要不你先陪我找一下前任剑尊的长明灯吧。”
苟不群是万剑之的师弟,少年成名,可惜英年早逝,变成了一盏小灯,被随意放在此处,两人不了解弃冢,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地找名字。
而万剑之的遗物不在此处,他生前特意嘱咐过,自己不入弃冢,当时大家只以为他这是笃定自己会飞升,没想到死讯突如其来。
其实和三个弟子一样,万剑之在仙魔大战之前也是无名小辈,被苟不群的光芒压得死死的,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强硬坚决地留着三个弟子,坚信他们是金子迟早会发光。
南秋一边看着一排排的名字,一边回想着和江遇裘的对话,闫念他们在调查万剑之和苟不群之死,唐鹤及和裴筠都有嫌疑。
裴筠本身就是魔修卧底,为了扫除障碍杀掉门派顶梁的确正常。
唐鹤及和万剑之相处的时间更长,听说情同父子,他又有什么理由害死师父?
江遇裘是不是调查出了什么,所以才出了意外?
南秋轻叹一声,抬头便看见郑乔乔带着复杂神情的面孔,问:“怎么了?”
“……阿姐,你……我刚才喊了你很多声,”郑乔乔的双手扶着南秋的肩膀,“你不觉得自己每次沉思都太过入神了吗?”
南秋怔愣说:“是吗?”
郑乔乔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被很多事缠身,憋在心里不肯和人说,但以后可千万别随意如此。”
“我只是在想三位道友何时才能恢复,”南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我们还是快点找苟不群前辈的长明灯吧,你找这个做什么?”
郑乔乔似乎是懂了什么,点了点头说:“我把守兰要回来了,想物归原主。”
无主之剑必须放入剑冢,而不是弃冢,郑乔乔想把守兰放进来其实是违规的,南秋欲言而止,看着郑乔乔将一把断剑掏了出来。
守兰二字残破不堪,剑柄和剑身完全断裂,纤细优美的长剑就这样成了废品,南秋不禁皱了皱眉,只觉得暴殄天物。
郑乔乔怜惜地抚摸着断剑,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剑尊争论。”
南秋避开视线,专心寻找苟不群的长明灯,背后的郑乔乔喃喃道:“我是不是该把剑修好再还给师叔祖呢?”
守兰是苟不群的弃剑,可能他未必会在乎守兰是好是坏,更何况他已经陨落了,即便在乎也无济于事。
南秋低头寻找的姿势一顿,她感觉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转瞬即逝,似乎有些信息明摆着可以对上,她却没有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剑的名字不是凭空而来,往往蕴含着造剑人最真挚的情感。
守兰是苟不群为爱人造的剑,除了极其昂贵的用料和柔情似水的刻字,苟不群甚至要分出剑意守护爱人,和她练双人剑法,所有人便误以为那个女修也是剑修。
实际上不是剑修也可以练剑,现在让南秋耍剑的话,她也能比划个来回。
而杜若兰惨遭抛弃,外界唏嘘多年,众说纷纭,可谁都说不出个详细。
所谓抛弃,有很多种方式,未必是因为对方移情别恋。
南秋张了张嘴,话却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郑乔乔主动开口:“阿姐,你是有话要说吗?”
“乔乔,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南秋不想把她扯进师祖和师叔祖的乱子当中,因此有所保留,“守兰,这个兰字应该是前任剑尊道侣的名字……对吧?”
两人一边找,一边说,郑乔乔肯定道:“剑的名字不可随意取用,我认为这样想是没错的……但这天底下有兰字的女修太多了,就算我穷尽一生都未必把剑交到她手上。”
南秋试探道:“那你还记得毒蛊娘的名字吗?”
脚步声戛然而止,郑乔乔抱着守兰怔愣在原地。
毒蛊娘在逃离封印时放声大喊了自己的名字:杜若兰。
兰,守兰的兰。
“可……可……也许是同音不同字呢?”郑乔乔一想起毒蛊娘被砍掉半个脑袋的模样便心惊肉跳,毒物暴走后的她几乎不成人形,死时的惨状也异常恐怖,郑乔乔不敢和人倾诉,但她对毒蛊娘这个人记忆尤深,甚至一连做了很多天的噩梦。
南秋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来,露出相当勉强的笑容,问:“那你还记得封印之地里的那棵桃树吗?”
四周的烛火莫名摇曳起来,带着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随性摇摆,此时的场景与毒蛊娘的洞府相差甚远。
郑乔乔对毒蛊娘身后的那棵参天桃树印象深刻,诗情画意之下是漫天杀机,探出洞顶的桃树像是攀岩求生之人,渴求自由和救赎。
那繁盛的模样和独特的姿态绝非自然形成,而与其一模一样的花纹也绝不可能是随意雕刻而成。
郑乔乔目瞪口呆地看着南秋手指的方向,长明灯毫无差别,但其下的木盒隐隐约约被照出一片纹样,在摇曳烛火映衬下张牙舞爪起来。
那盒子看起来年代久远,磨损颇多,但是当木盒被放入弃冢时便会附加一道法术,避免受损。
很明显这个木盒在被使用前已经放置了很久很久。
苟不群是个手巧之人,凡是他用的东西都带着独具特色的冷硬纹样,所以由他亲手雕刻出来的东西,别人无法模仿。
精心雕刻的巨大桃树好似环抱木盒,柔情不足,一如守兰上的小巧花纹。
前任剑尊不善雕刻精美温柔的纹样,但只有一种情况他才会暴露自己的短处,比如守兰剑,再比如存放遗物的木盒。
守兰剑是希望自己能守护爱人,木盒则是希望自己死时依旧有爱人陪在身边。
只可惜前任剑尊的寄托在物品上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