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柏舟
第二天早上,荀蝶胧想要去逛街,还指定了只要姜风陪着,郑燮知道后,富有玩味地对姜风说:“这不是正好吗?那我去别处走走了,你们慢慢玩,无需顾虑我!”
两个姑娘逛街大多数时候都是聊天为主,毕竟这附近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荀蝶胧问起张无怨是个怎么样的人。姜风回答,张无怨是一位君子,他的言行举止配得上他的衣服与长相,但实在不合适结婚!荀蝶胧很肯定地说,她本来就不想与他结婚。
郑燮这边呢,他无聊地走在街道上,上一步脚在石路上,下一步脚就踩到了黄土中,不知不觉漫步进了城内的树林里。
就在郑燮闲得发慌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瘦子。瘦子牵着一个被绑住双手的妹子,郑燮深感不对劲,右手放在剑柄上,再用左手的袖子挡住。
见到郑燮的靠近,那个瘦子显得有点慌,马上说:“嘿,客官,你是来买人的吗?”
郑燮模仿着姜风的语气回答:“是的,你就是那个交接人?”
“啊,啊,对对,哈哈哈!”瘦子一脸错愕,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他紧张得很,眼球到处晃。
“你先交货,我再付钱。”郑燮说,一步一步逼近瘦子。
“好好好,客官,你再等等,等我一下哈。”
“等一下?恐怕你的同党都要来了!”郑燮拔出剑,趁瘦子不留神,砍断了捆绑妹子的绳子。郑燮早就注意到这绳子竟然还上了法术,因此特意运术将它破除。妹子重获自由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瘦子正想骂街,郑燮快速将其打晕。郑燮再看向附近时,发现刚才那个妹子已无影无踪。此地不宜久留,郑燮火速离开了,结果不小心走了反方向,走到都能看到城墙边了,他这才发现不对劲,赶快回头返回中心区。
回到城镇后,郑燮正要回客栈,路过一个阴暗的小巷子,刚才树林里遇见的妹子冲了出来,撞到了郑燮身上,后边还有两个人正在追赶她的人。
“帮帮我!”妹子拽住郑燮的衣角。
郑燮立马拔出剑,对袭来的人说:“你们再往前,我就要动手了。”
好巧不巧,治安官出现了,警告郑燮和那两个家伙,阻止了一场恶斗的发生。那两个家伙只好缩回了巷子里,而那个妹子则一直拽着郑燮的衣角,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肯松开手。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刚刚还没来得及给你道谢呢。”妹子说,向郑燮行了一个礼。
“那些人为什么想抓你?”郑燮就当客套话随口问问,没觉得对方会如实交代。结果,妹子思考了片刻,凑近郑燮耳边说了一大串悄悄话,然后再撤开来,说:“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你帮了我,都主和父亲都会奖赏你的!”
“但是……”郑燮说,“我只是个小兵,还有要保护的主人,怎么把你送回去?”
“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了!我被带过来这么久,路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
“这个……我也很难办。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处理完今天晚上的事,我再送你回去。”郑燮说着,他对眼前的妹子半信半疑。怎么自己到了启阳了,能刚好碰上一个落难女子呢?开口的筹码就是都主与州长的奖赏,天下会有这种好事?但看她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好像真是被恶人牵连了一般。
“千万不可以!我一落单他们就会找到我——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妹子问。
“呃,也行吧,但我还有其他两个同伴。”郑燮回答。
“他们会介意吗?不过,他们肯定都是像你一样的好人吧。”
“那确实如此。姑娘,怎么称呼你?”
“叫我月诗就好。”
等到荀蝶胧与姜风回来,也不知道郑燮回到客栈了没有,于是荀蝶胧在一楼的饭店点餐,姜风上楼去找郑燮。姜风掀开房门的帘子,却发现里边坐着一位陌生的女性,郑燮见姜风回来了,立马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姜风就说:“你不会是需求了特殊服务……”
“才不是!”月诗跳起来说,接着向姜风解释了来龙去脉。
“噢,之前就听说魏地多叛乱,我现在是坐在堂上前排听乐了吗?”姜风捏着下巴,打趣地说。
“事关人命,我恳求各位认真对待,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月诗再三请求着,语调里带着一丝颤抖。
“总之,你先跟着我们行动吧。”姜风说。
荀蝶胧看见月诗的时候,也担心她是不是有所图谋,不过想到有姜风在身边,应该也无大碍吧。
用餐时,荀蝶胧时不时就好奇地看向月诗。月诗身材偏瘦弱,衣服简朴,边角处带着点肮脏。尽管整个人看起来历经风霜,但月诗的气质上毫不逊色于姜风。荀蝶胧看向月诗的眼睛时,感受到无比的清澈。这顿饭是荀蝶胧请客的,月诗很不客气,大口大口吃着面条。荀蝶胧笑了笑,也好,直率的人胜过多少伪君子。
荀蝶胧看着月诗发呆,无意间吐露出一句:“你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很厉害的人呢。”
“诶?”月诗不解地看向荀蝶胧。
“啊!我在自言自语呢,你别介意。”荀蝶胧说。这个世道,女子想要出名,谈何容易?
等到四人吃完晚餐,差不多就要前去那片树林与张无怨汇合了。临走前,姜风问荀蝶胧:“你有把握吗?”
荀蝶胧没有回答,只是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四人来到树林以后,发现张无怨早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荀蝶胧示意郑燮等人可先行离开,自己单独与张无怨谈谈。
被打发走的郑燮等人来到了一个附近的小夜市,看来启阳相对其他州来说还算管得宽松,没有规定宵禁的时间。月诗看着每个铺头都点着烛火,在黑夜里连成一条灯河,忍不住发出惊叹。她想前去逛逛,却看见姜风和郑燮还站在原地讨论着什么,又不敢离他们太远。她用动作试探了他们好几回,这两个木头都没有反应。终于,月诗忍不住开口问:“我们可以去逛一下吗?”
“嗯?那边人较多,你不会被突然拐走吧。”郑燮问。
“我们可以手挽着手。”姜风说。
“阿风,你别老是想着占女孩子便宜啊!”郑燮用胳膊撞了撞姜风。
“老是?我哪里有!”姜风邹起眉头,“好了,开玩笑的,咱们三凑近一点就没事了,要相信我的反应力。”
“好喔!走吧!”月诗开心地向夜市小跑过去,姜风和郑燮紧跟其后。
这个年代没有让味蕾绽放的调料,也没有先进的烹饪技术,夜宵卖的也是早上就能买到的面食。夜市由居民楼改造而成,建筑里大多数是小型斗鸡池,歌舞房,月诗不得不感叹,齐人的生活实在太神奇了。不过,夜间还游荡于此的多半都是比较有钱的人。
虽然齐朝统一天下,平定战乱,先施行分封,再推行五都制,各地疆域已经与战国时期大有不同,但是人们还是习惯于以旧国域来代称自己是哪地方人,比如月诗便称自己为魏人。在南边,大部分百姓都称自己为楚人、越人、吴人。东周时期留下的符号,一直悄无声息地活在人们体内。
从夜市的头走到尾并不是很长,一下子就走完了。为了打发时间,姜风又自掏腰包,请郑燮和月诗看了一出表演。演出的歌曲是《诗·邶风·柏舟》,虽然每个人的理解各不相同,但在座的听众都能感受到这位主角的幽怨。离开歌房后,姜风说:“《柏舟》的歌词是这样的吗?”
“你想说的,恐怕是出自鄘的《柏舟》吧。”郑燮说,“说来这个版本的《柏舟》,让我想起小姐和张仲了,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双方都不乐意的联姻,能否得到个好结果。”
“你们家小姐被用来去联姻了吗?”月诗问。
“是啊。”郑燮回答。
“难道她家里就没有一个帮助她的人吗?”月诗继续问。
“怎会有呢?小姐明明有两个哥哥,但他们一点都不在乎她的存在。”姜风说,“以前小姐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还能护着小姐……”提到荀蝶胧的母亲的时候,姜风欲言又止。
“唉。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我又何曾不是这样子呢?”月诗说着,她也只是发发牢骚,没想到却换来了郑燮与姜风的关注。
“以前周朝的时候总喜欢看重血脉关系,说朋友不如兄弟,可同姓之间的背叛怎在少数呢?曲沃代翼,三桓专政,这些事还会少吗?有时候真觉得,同姓不如异姓啊。”郑燮说。
“这就不对了,还是得对人对事。相比被同姓所背叛,异姓之间的厮杀与斗争你是默许的,所以你才会觉得无足轻重——这是否能体现,你反而也非常看中血脉关系呢?”姜风说。
就在郑燮准备反驳时,月诗打住了他们:“哈哈哈,你们平时都这么讲话吗?真有趣!但理论归理论,最终还是得回归生活啊。”
“是的呢,让月诗姑娘见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与小姐汇合了。”姜风说。
三人回到了树林,发现荀蝶胧还在与张无怨对峙,言语相当激烈。荀蝶胧看见三人回来了,于是尽快与张无怨收了个尾,接着立刻跑向了三人跟前。看来荀蝶胧一心想走,张无怨也不做强求,只能不快地离开了。
“怎么样?小姐,你们谈妥了吗?”姜风问。
“唉,这婚还是得结。”荀蝶胧说。她描述道,自己用了各种角度来劝张无怨,但对方永远不为所动。荀蝶胧提出,联姻就代表公开站队结党,在这朝廷上显得太招摇,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荀家权大势大不可撼动,到时候受苦的只会是张家。而张无怨也表示,荀蝶胧能想到的,他父亲不可能没想到,这次联姻肯定是深思熟虑后决定的。荀蝶胧还提出,既然只是形婚,那么就不必遵循夫妻之道,自己是否还可以留在荀府上居住。张无怨又反对,他表示这传出去会被闹笑话的,显得荀张两家本来政治色彩浓厚的联姻更加轻薄,怕一个笑柄,日后成为了政敌的把柄。
荀蝶胧向三人诉了一大堆苦,看来自己搬来启阳住的日子也不远了,这趟就当提前看看环境吧,接着领着三人回客栈去了。回到客栈后,月诗自然是与荀蝶胧同处一室,而姜风则继续与郑燮同住,真是倒大霉了。
“没想到捣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让小姐不出嫁啊。”郑燮说。
“你看,这就是我无力改变的事。”姜风说着,
郑燮看着对床上的姜风躺卧的背影,平时姜风不是冷冰冰的就是在逗人,附带着一种摸不透的夸张,而这一会,郑燮倒是感受到了姜风的低落,想必对方是在难受吧。
来者难以追寻,谁知道荀蝶胧嫁去张家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阿风,你是不是真的,对小姐有所恋慕之心?”郑燮问。
“什么?!你别误会,小姐对我而言,情同……姐妹……啊不对,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小姐呢?是不是听府上的闲话听多了?!”姜风说。
“没没没!没没没!”
次日,荀蝶胧等人打道回府。郑燮决意辞去工作,他需要把月诗送到共城,从此正式踏上寻仇之路。
马车行驶了几日到达荀府门口后,月诗下车后看见荀府的门牌,后退几步,说:“你们原来是荀家的人?”
“是的,你才知道吗?我们小姐是荀氏诶!”郑燮问。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郑燮觉得月诗或许是真的有自己的苦衷,但她的嫌疑仍是不能被排除的。
“你也没告诉过我,小姐叫什么呀——不过,这就正好了。”月诗低声说,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回到家后的荀蝶胧,发现父亲荀牟已经在府里了。荀牟是个善于情绪控制的人,他并不像那些低俗之辈一样,对自己的女儿大发脾气,他只是把荀蝶胧叫去会客厅,说有事需要好好谈谈。荀蝶胧看荀牟神情严肃,眼里流不出一点柔和,她就大概知道自己没好下场。
这就是荀牟的恐怖之处,不动声色足以震慑他人。
郑燮写了一封告别信放在荀牟的书房,感谢他这些年提供的衣食住行,并把荀家的剑也留下了。接着,郑燮就装好行囊准备离开了,说是行囊,但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衣服,还有一点他平时的积蓄。郑燮的舍友们都向他送去了祝福,却没有任何挽留之情。王大厚则说,以后郑燮出名了,记得要请他吃饭。郑燮嘴上答应了,心里知道可能性一定很小,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就像他不曾在荀府留下任何痕迹。
郑燮与月诗来到了荀府门口,姜风跑出来叫住了他们。
“你们真的要去共城了?”姜风问。
“是的,我答应了月诗姑娘的事,不能反悔。”
“这个你拿着。”姜风塞给郑燮一个模样奇怪的“刀币”。
“这是……私铸币!?刑法不是规定私铸者要服膑刑吗?!”郑燮紧张地说。
“呸呸呸,这就是一个木牌子,你自己不会掂掂重量吗?”姜风说,“把这个拿给丁掌柜,他会给你一把剑。你将要远走,总不能连防身武器都没有。”
“老天,阿风,你真是太好了,与你当同事这些年,却濒临尾声才有交集,真是太惭愧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啊!”
“莫要说这么多客套话了,听着肉麻——”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相见——下次相见,多半是在启阳了吧……唉!”郑燮说完后,与姜风不再多做纠缠,就此别过了。与王大厚给郑燮的感觉不同的是,他深信以后还会与姜风再相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