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下郭存
“敢问师傅可是京城雁鸣寺的玄空大师?”
郭存二人被黄潮让进二楼一间雅致客房,推门而入,地上铺着一张极耗人力的羊毛地毯,以一架山水画屏风隔开客厅,厅里摆了一张黄花梨几案,文房四宝分列其上,桌角放着一尊不知出处的铜制三脚香炉。
墙壁上挂了些书法字画,郭存对于这些不甚了解。其实小时候的安西王府也算富丽,文玩器皿书法字画也有不少,只是当时郭存年纪尚有幼,院里的假山湖泊,对他更有吸引力,等到十几岁,战事吃紧,军资匮乏,安西王第一个变卖家产,郭存也就没了了解的机会。
所以对于黄潮的房间布置,郭存只能用一个雅致形容,倒是东墙上挂着的强弓,出身军旅的郭存有些了解。
那是张黄杨硬木弓,以水牛角包干,至于弓弦更有讲究,乃是以生牛脊筋与蚕丝撮合而成,这种弓郭存见过几副,使用者皆是军中的膂力最盛者,而他就是其中一个,可惜自己那副没带出来。
如今看到熟悉之物,不免多看几眼。
黄潮屏退左右,给郭存二人倒了杯茶水后开门见山。
被黄潮认出身份,玄空也不奇怪,自己当时西行时,永安城极其轰动,无数善男信女前来送行,黄潮虽是曹州人,但看这架势,家族势力应该不俗,知道自己也无可厚非。
旋即坦然说道,“正是贫僧。”
黄潮闻言,立刻起身,弯腰九十度,向玄空重重一揖,这才继续说道:“尝闻家父提起大师,悲天悯人,佛法无边,更有大恒心,大毅力,为度世人,不远万里西行求经,在下对大师仰慕已久,不想今日能在此得见真佛,不胜欣喜。”
黄潮给二人添了盏茶继续说道:“师傅既然东归,想来已经取到真经,当真可喜可贺,在下以茶代酒,恭贺大师。”随即一饮而尽。
玄空端起茶杯,却没有喝,难得开口,“施主引我二人上来,应该不止如此吧。”如果黄潮只是认出玄空,大可以在楼下相认,引他上楼虽然也说的过去,但他命人看守楼梯,却犯不上,老和尚虽然跌境极多,但耳聪目明,黄潮刚才对下人的吩咐他听的一清二楚。
被玄空识破,黄潮也不掩饰,转头看向一旁的郭存,“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兄弟黑布里包的应该是安西军的横刀吧。”
郭存下意识握紧刀柄,黄潮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反而目光与郭存对视,继续说道:“听闻三十年前安西王奉命出塞时,熙宗皇帝,命人用玄铁打造了一把横刀,赐予安西王,据说那横刀比制式军刀长一尺,通体漆黑,吹毛断发,应该就是兄弟手上这把。”
“你想说什么?”郭存警惕的盯着黄潮,不敢有一丝懈怠,他的身份极其敏感,虽然离开安西城后,不曾见过北莽追兵,但如今这里毕竟是北莽地界,别说他一个安西王世子,就是寻常安西士卒,被人发现身份,城主府也不会放过他。
南院大王洪承漠与安西王约定在先,应该不会自毁声誉,逃出去一个人,对形势不会有任何影响,但疏勒的城主则不然,如果让他知道安西王世子就在城中,他会放过捞取军功的机会吗,显然不会。
黄潮没有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在下年前才到疏勒城,却对安西城的情况十分好奇,于是四下问了问,听说,安西王虽然一生未娶,十年前却突然收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为义子,年前安西城破的消息满城皆知,北莽军卒宿夜饮酒者,多不胜数,而你又恰好从西边来,身边还跟着玄空大师,我对兄弟的身份很好奇。”
黄潮抿了口茶,润润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郭存不再说话。
初听黄潮言语,郭存下意识有些慌张,可听他不紧不慢的说完,却显得异常冷静,他撕开黑布包裹,将横刀放在桌上接着推到黄潮面前。“不错,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孩子,在下郭存!”
郭存不知道黄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对方既然已经猜到自己身份,又没有向北莽人告密,索性打开天窗,看看黄潮倒地想干嘛。
黄潮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将横刀推给郭存,起身站定,整理衣冠,向郭存深深一礼。
郭存知道,黄潮拜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上万英灵,他微微侧身,还了一礼,“既然黄兄不打算把我送给北莽,那有什么就敞开说吧。”
黄潮抬手,示意郭存坐下,旋即说道;“郭兄弟多虑了,我虽出身低微,做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买卖,却也知道自己是庆人,出卖同胞,尤其是出卖忠良之后的事绝计做不出来。但···”
说到这里,黄潮起身走到门口,听了一会确定无人才返回座位,凑近郭存二人,继续说道:“但我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方才兄弟当众拔刀,那些食客一时可能反应不过来,但冷静下来后,兄弟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推敲,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都能猜出来,何况鱼龙混杂的食客,为防夜长梦多,在下建议二位今晚就走,不才城防还认识几个人,送二位出城问题不大。”
“不过此去东行,路途遥远,至走马关尚有五千里仍是北莽掌控,时有碟子游骑兵出没,而玄空大师似乎···”
玄空猛然睁眼,他自信已经隐藏的很深,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不免对黄潮刮目相看。
其实黄潮自己心里也纳闷,听说玄空是个得道高僧,虽然年逾花甲,却是中年人模样,要不是之前那段经文,黄潮还真不敢确定。
此刻郭存也死死盯着玄空,老和尚的狮子吼他是亲身感受过的,而玄空目前的状态他也一清二楚,沿路旁敲侧击,玄空却始终闭口不提。
见黄潮再次提起,他不免心中期待,但玄空又修起闭口禅,猛然睁眼算是肯定了黄潮的猜想,可继续闭眼诵经则是摆明态度,原因你俩小娃娃还不能知道。
其实此刻玄空满腹狐疑,来到疏勒城后,他就尽力收敛气息,自信一品以下,无人可以看出端倪,兴许是老和尚不照镜子,因为他如今的凄惨模样,满脸褶子,别说是寻常武夫,就是个普通人也能看出他年岁不假。
见玄空无意开口,黄潮也没再追问,至于郭存之前的异状想来人家更不愿意说。于是继续之前的话,“所以在下决定与二位同行,正好我也要上京赶考,一起上路也好照应,一会儿我让师傅送二位出城,你们先行,我明日一早便带着驼队出发,黄昏前应该能够追上,咱们在八十里外的沙坝子汇合,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初次见面,黄潮便仗义出手,郭存多少有点心里难安,他虽然不曾涉世,却也懂得人心难测,可黄潮刚才的分析,又直切要害,滞留疏勒城确实福祸难料。
安西城破之际,他确实抱有死志,但现在他比任何人都想活,而且要活的精彩,自己的人生不能刚开始就惨淡收场。
犹豫之际,旁边的玄空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善”。老和尚帮他做了决定。
黄潮立刻起身,走出门外,向仆役吩咐了几句,回到房中,径直走到墙边,拿下那副黄杨硬木弓,连同箭囊放在桌上,又从床底摸出一把长剑,交到郭存手中。
“兄弟莫要推辞,你那把横刀万不可再示人前,我这杨木弓肯定是比不上安西王府的强弓,但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至于长剑也非寻常,送给兄弟防身,也算是我对安西军的一点心意。”
黄潮如此大方,再推辞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况且目前郭存还真需要一两件武器防身,便坦然收下,“既如此,兄长好意就却之不恭了。”
少倾两个中年武师走进房间,一个叫肖远,一个叫程思归。都是黄潮的武功师傅,黄潮对二人极是恭敬。
肖远在大庆可能名声不显,但在齐州地界,却是响当当的剑士,实力接近二品,一手回旋双飞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双剑出鞘后,可在自身周围一丈内,如双燕盘旋,攻守兼备。在黄家,除了几个二品供奉,就数他武艺最高。
黄潮跟随他学习十多年,如今只能做到一剑单飞,且不过身前三尺。只学了个样子,却已经是年轻人中的好手,碰到寻常江湖武夫,几个人肯定拿他不下。
至于程思归,是黄潮的箭术师傅,军伍出身,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手三箭连珠的绝技,不过这些年已经很少显露,毕竟也是黄家大客卿,需要他出手的机会并不多。
黄潮命二人护送郭存出关,对郭存身份却避之不谈,二人也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随即黄潮微笑说道,“事不宜迟,四位现在就走,咱们明天傍晚再见。”
只不过没一会儿,黄潮就笑不出来了。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黄潮站在窗口,脸色被客栈外的火把照的阴晴不定。
几十个北莽悍卒将客栈围的水泄不通,领头的校尉陈掌柜认识,是北莽南院的从七品昭武副尉于振,而站在他左右的是两个江湖人士,或者换个叫法,北莽鹰犬,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日间与韩有德比武的青衣剑客,刘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