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罗刹女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揪着羽衣,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镜子的另一端闭眼疗伤的白鹤女,那瞪大的眼珠子恨不得蹦出来,穿过镜子过去瞪死她。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罗刹女警惕地回头,看见来人是初九。
初九肩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毒似乎也控制住了,他没骗青蔚川,这点毒确实要不了他的命。
“我来取我赢得的东西。”
“是啊,你赢了,那个凡人,分明毫无修为,竟然能走到最后一步,破了我的死亡轮回。”
初九看她满眼血丝,疯疯癫癫的,心下一软改变主意说:“我不取你眼睛,你只需要解答我的问题就行。”
罗刹女丝毫不惊讶,也没有逃过一死的庆幸,说:“你想知道什么?”
初九:“关于一百年前的青阳派掌门,蓟川的事。”
罗刹女眸光闪了闪,疯狂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她盯着初九认真的脸看了看,然后试探道:“他是你什么人?”
初九眸光冷了几分:“你不用管。”
罗刹女:“你在找他?”
初九脸上的不悦似乎又多了几分,像是耐心告罄,果然他不再废话,而是将手覆在罗刹女的右眼前,催动轮回眼寻找答案。
罗刹女被摄住,后背一直,嘴角在初九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眼底流露出狡猾阴险的目光。
初九得到了答案,守信地放开他,离开了鬼昼画卷。
罗刹女跌坐在地上低低的笑了,脸上开始出现裂纹,裂纹撑开她雪白的皮肤,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方才初九用轮回眼看到了什么她全都清楚,她很惊讶,从一开始这群人闯进画卷她就看到了初九和莳川之间的过往,这个人一直在找青阳派掌门人的转世,但却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近在眼前,他甚至怀疑过青蔚川可能就是那个人,否则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但是她怎么能让他们好过?九百年后,自己再次败在那人手里,还没办法报仇,那就只好从他最在意的人下手。
她散尽修为改写了答案,就算是受到轮回眼的反噬,她也要给他们制造麻烦,让他们永远错过。
罗刹女笑了,脸上的裂纹蔓延到全身,扑出一道道黑红色的光,逐渐将她撕成碎片。
此时,水境的另一面,白鹤女睁开了眼。
林寐不信他爸就这么没了,四处寻找无果后想要再次跳进水里看有没有遗漏的茧蛹,青蔚川就跟他一起下水。
但两人还没跳下去,平静的湖水忽然掀起了狂澜,脚下的地开始震动,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坏。
怎么忽然产生这么大动静?
青蔚川拉住林寐:“不能再找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林寐还是不能接受,哪怕他看到父亲的尸骨呢?就这么化成浓水,连骨灰都没有吗?
林寐抱着头哭喊:“爸,对不起,我怎么就那么任性,要是我出息一点,早该接过文渊阁,让您去养老的,都是我不好。”
看着这样的林寐青蔚川心里也难受,他跟林寐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没爹没娘的,就总爱往隔壁林家串门,有时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他还磨蹭着不肯走,林叔就会拿出三副碗筷,自然而然地招呼他们俩去吃饭,就像这个小屁孩儿也是他养的似的。
林寐小时候其实是很内向的,那时候根本不和同龄人玩,他爸一个大男人有时也关注不到太细致的东西,还是青蔚川发现有几次林寐从学校回来衣服破破烂烂浑身脏兮兮的,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后来林承晖看到两个小孩儿都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伤,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有责怪谁,只是说你俩上辈子指定是亲兄弟,这辈子还能混到一块儿,必须得是一辈子的铁哥们儿。
青蔚川对父亲的所有期待和幻想都来自于林父,他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尤其是这个结果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前世把那些招惹是非的东西放到文渊阁,恐怕也不会有这些事。但有些因果可能牵连了几世,就算后悔,也无法逆转。
“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别忘了你还要接过林叔的使命,守护文渊阁。”
巨浪拍在岸上,和山上滚来岩石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林寐被这声音拍醒,死死地盯着早已浑浊的水。
“走!”
青蔚川几乎是把他拖走,推进了离开画卷的阵门。
正当他自己也要跨过去,后面一道老朽的声音叫住了他:“莳川大人。”
青蔚川回头,看到后面走来的竟然是轮回中那个松斋的樵夫。
他瞬间警惕起来,樵夫忙自报家门:“莳川大人别担心,我不是罗刹女的人,在轮回里做那些事并非我本意,是受了罗刹女的控制。”
在罗刹女幻化的轮回中,樵夫是一个重要角色,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进来的人死,让青蔚川陷入死亡循环,痛不欲生。
他做不了多余的事,更不能提醒青蔚川,只能背着背篓把把每一世他们的尸体安葬。
樵夫比罗刹女和白鹤女的存在还要早,在鬼昼还没成为妖画之前,他只是画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樵夫,在画卷中还没有拇指大,墨色很浅,不仔细找都看不清,挑着背篓走在山上的树林,画卷的真正主角是湖中一叶扁舟上的白色羽衣美人。
等樵夫有了灵智后,他就已经被罗刹女差遣来看守关押白鹤女的画卷了。
青蔚川额角跳了跳,他在轮回中发现那些坟墓会逐渐增加时,脊背的凉意简直要把自己冻死,没想到竟然是出于樵夫的好意,想要让逝者安息。
……
青蔚川看着后面摇摇欲坠的山河,问:“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罗刹女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樵夫点头:“白鹤女让我来告诉莳川大人,罗刹女死了。”
青蔚川凝眉:“不是说她有轮回眼,轻易死不掉么?”
樵夫摇头:“别人可能杀不死她,但她自己就说不准了,白鹤女让我告诉大人,罗刹女的死不简单,可能跟大人有关,请大人离开后务必小心。”
青蔚川预感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走的时候又回头,莫名其妙地回头说了句:“青蔚川,蔚然成风的蔚。”
……
青蔚川出来的时候,林寐正蹲在画室的一角埋头痛哭,旁边的画妖看见这一幕似乎也不忍心,他们毕竟被放在这里这么久了,虽然没见过林寐这孩子几面,但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阁主这一死,林家这一脉就只剩他一个了。
青蔚川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能默默站在旁边陪着他,忽然画室的门被打开了,建国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衣着打扮跟现代潮流完全不搭调的男人。
但又因为他从内到外散发的儒雅随和的气质,那身着装也被他穿得高贵了起来。
青蔚川只略回忆了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滕宗谅?”
滕宗谅本人还没说话,建国就炸了,他拧巴起他的两条眉毛指着青蔚川呵斥道:“你这青阳小弟子怎么这么没礼貌,这位是西昆仑正使滕子京大人,怎可直呼其名?”
林寐感到很奇怪,他分明之前是听不懂阁灵的语言的,怎么忽然就能懂了?抬头看向建国口中的滕子京大人,莫名怔了怔。
滕子京弯着眼睛笑了笑,来之前建国就跟他写信说鬼昼画卷在躁动,这几百年来鬼昼躁动只有一次,那就是一百年前蓟川来的时候。
除了把鬼昼封印起来的那个人,大概没谁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了,也就是说,这人很可能就是青阳派掌门人的转世。
久久未有掌门人,九华山那些道士急得都找上西昆仑了,又因为九华山对于维持人界灵力平衡非常重要,缺不得掌门人太久,否则一旦阴阳失衡,就会有异变,妖物丛生,霍乱人间。
西昆仑派出了钟离果儿出来寻找,也许久没有结果,所以建国一封信就把滕子京叫来了。本来他还只有五六分把握,现在他竟然能认出自己,想来是恢复了一些记忆。
“若……”他还没说完,就注意到青蔚川看他的眼神暗了暗,心照不宣地改口:“青老板。”
瞧着滕子京这个态度,建国也迷惑了,插着腰左看看又看看,不明所以。
林寐还蹲在地上,莫名问了句:“滕子京?是谪守巴陵郡那个滕子京吗?”
“……”滕子京莞尔。
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全世界都知道他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事了。
林寐:“我爸他究竟,还能不能回来了?”
滕子京看向鬼昼画卷,眼里的笑意淡去,许久才说:“节哀。”
建国也明白了,叫来了所有的阁灵,默默地在鬼昼外致哀。
林寐又无声地把头埋臂弯。
他想一个人待会儿,承诺自己会很快打起精神来给爸爸举办葬礼,把一群阁灵和两个人轰了出去。
青蔚川下了阁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心里还记挂着被留在外面的十七,这一入鬼昼时间大概过了两天一夜,十七没人照顾不知道会独自跑到哪里去。看到空空如也的一楼大厅才回想起来,那只猫就是初九。
明明知道是这样,还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这可真是跟他在铲屎官交流论坛里看到的那样:有些猫,养着养着就自己走了。
手机出了文渊阁又有了信号,忽然震了震,青蔚川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立马解锁打开消息,眸光又暗了下去。
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是一份文件,古生物学整个系的花名册,拢共就32人,别说初九了,连个姓楚的都没有。
或许初九也并不是他的名字,他不是在找自己身世的秘密吗,为什么连他手里的山海卷都不要了?
文渊阁处在闹市中,小院子里却十分安静,自然屏蔽了喧嚣,但挡不住落日的霞光,染红了一片。小院的人和物定格在此间,美得跟画卷似的。
天近傍晚林寐才出来,锁好了阁楼的门,开始着手安排葬礼事宜。
林家人不多,林承晖只有一个哥哥,林寐给他这个大伯打了电话,那边的人第二天就来了。
林承义安慰一番林寐,就把葬礼的事接过手来,青蔚川见过林寐的大伯几次,据说文渊阁在林家一直都是传给长子,但是到了他们这一辈,子女间出了分歧。
老大不想要一间不能公开不能商业化更不能拿去卖的藏书楼,选择了继承十万存款,几十年钱他用这笔继承来的财产创业,财富像滚雪球一样积累壮大,现在他已经是国内著名科技公司的老板。
仓廪实而知礼节,功名和利禄从来都是同一座高峰的风景线,在获得财富后,就更想要追逐名声。因此这些年林承义开始投身慈善和环保事业,博得慈善企业家的称号后,又跻身文化界,不断给自己这个名字雕金镶玉。
这场葬礼被林承义办得十分体面,邀请了不少商界、学术界、文艺界的人,江都和洛城文化局的人都有在名单里。
葬礼背后不过是一场社交盛宴,在场除了林承义和几个文艺界的人,几乎跟林承晖生前没什么交集。
林寐气得牙齿打颤,但还是不得不以死者为先,顶着怒火与悲伤,将林承晖安葬在了西山的墓园里。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走了后,只剩下林寐和青蔚川,那个叫滕子京的人只是远远地站在墓园外等他们。
青蔚川也不太赞同林承义的做法,但也阻止不了,只能安慰道:“林叔不是在意这些的人,来几个人和来几百人,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你明白他最看重的是什么。他毕竟是你大伯,既然葬礼已经结束,这事儿就别记在心上了。”
林寐面对着墓碑,他爸死在鬼昼画卷里,连骨灰都没留下,墓穴的放的只是一只他珍藏了几十年的老钢笔,听他爸说刚和他妈妈认识那会儿,他就是用这支笔和他妈妈互相写信。
“川儿。”林寐忽然喊他。
“嗯。”
林寐说:“你觉不觉得,我们都太渺小了?”
青蔚川抿唇不语,林寐继续说:“曾经我就是叶公好龙,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只是觉得有意思,觉得世上不该只有人类一种存在,科学也有解释不了的东西,老书里那些关于鬼怪的草蛇灰线,似乎隐隐构建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我们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了,才知道自己的存在多么渺小脆弱。”
“使命这个东西,也太沉重了吧,我都还没做好准备。”林寐耸耸肩,回头看了看青蔚川,“这次从鬼昼回来,你又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
青蔚川注视着他,静静地听他讲:“既然已经踏进了这个世界,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没办法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就像我这样,直到我爸离世,我才知道真相。”
青蔚川垂了垂首,自从知道自己跟鬼昼画卷的因缘,他对林叔和林寐始终有些愧疚,觉得林叔的死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