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分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湖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青蔚川泅游下潜许久,才接触到那些一人高的茧蛹。
但是眼前密密麻麻一片的蛹随着水波浮动看不到边,该怎么找初九他们的?肺腑里的氧气快要消耗殆尽,青蔚川还困在底下。
他开始一个一个找,将手覆在蛹上。鬼昼被封存在画卷里,那么最近一段时间只有他们进来过,也就是说其他的都是死蛹,没有生命迹象,而初九他们都还活着,那么他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生气。
青蔚川手抵着一个蛹,果然触到了跳动的生机,先一个一个救上去再说。抱着蛹拖了拖,没动,青蔚川低头一看,茧蛹的底部竟然连着一根水草,扎扎实实地将一个个蛹钉在湖底。
于是他又沉下去割破水草,抱着茧蛹飞快往上浮,快要接近水面时,水面的战斗忽然激化,整个湖水都被震荡开,青蔚川被骤然卷起的水浪席卷拍打,五脏六腑震荡,一口水涌进肺里,猛得呛了水,手中仍然死死地抱住茧蛹,被浪潮拍到岸上。
青蔚川咳嗽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着沸腾翻滚的湖面上,属于罗刹女的黑气占据了大半边天,而白鹤女的羽光却在逐渐减弱。
罗刹女五指穿透白鹤女的心脏,满脸疯狂阴鸷:“你非要跟我作对,那我便留不得你,你一开始就不是我的对手,不然我也不会存在,你的心太软了,像你这种人,什么都得不到,放心,你死后我会带着你那份去人间,把这九百年失去的全部讨回来,哈哈哈——唔——”
罗刹女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转而被极致的疼痛和扭曲替代,“怎么会这样?你不可能有这种力量的,这是什么?”
白鹤女脸上有一丝不忍:“是,你是我的另一面,从一开始就比我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恶念的化身,我以为我们能互相制衡,相安无事地彼此陪伴,但是我低估了你的野心,你想要的太多了,从你得到轮回眼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罗刹女:“就因为我变得比你强,所以你要联合那个道士来对付我?这个东西也是他给你的吧?你竟然现在才拿出来,让我猜猜,不是莳川给的,而是上一世,一百年前他来过的那一次。”
罗刹女的双手正在被一种白色的火焰灼烧,火势还在不断蔓延,爬上了她的黑羽和脸,但她没有挣扎,眼睛死死地盯着制造这团火焰的东西。
就在白鹤女的胸口上,正好好地存放着一张黄褐色的斑驳不规则的羊皮卷,她眼底贪婪的目光难以遮掩,只要将那东西据为己有,她就能突破鬼昼封禁,离开这里去她心心念念的人世间。
“这不是你应该觊觎的东西。”
说罢白鹤女抓住她插进自己心脏的手,生生将它扯出来,那团火焰瞬间包裹住了罗刹女的全身。
罗刹女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她嗅到一股不可逆转的死亡的气息,终于开始感到害怕了,不断求饶:“我错了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错了,你不能杀我,在鬼昼的双生世界,我们是一体的,你杀了我你也会死!”
白鹤女面容平静眸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手将她推进清水湖中,白色的火焰在水面上依然不灭,而罗刹女身上的火却熄灭了,穿透了湖水抵达了湖底的另一个世界。
青蔚川往水面看去,还能看到罗刹女愤怒地击打水面,然而所有力量在发出去后都被吞没,湖面就像一面镜子,把她关在了镜子里面,外面的人能看到她,她却永远出不来。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青蔚川安放好茧蛹,转头扎进水里继续找,白鹤女受伤不轻,摘下一片羽毛覆在胸口的血窟窿上,又再次发力,找出了湖中还有生命迹象的三个茧蛹,青蔚川将茧蛹一一带上岸后,白鹤女搅动湖底,把所有未孵化的蛹都搅碎净化,湖底浑浊一片,没多久又开始自净。
青蔚川摸了摸厚厚的茧蛹,问:“要怎么才能把他们弄出来?”
白鹤女说:“这些茧蛹离开了滋养它的温床,很快就会自动融化,再等等就好了。”
青蔚川守在第一个救上来的茧蛹旁,他有预感,初九就在这个蛹里面,指尖在上面轻轻的抚了抚。
白鹤女了然:“虽然大人你在画里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时间倒转,但是对他们来说不过一天,大人不用担心。”
青蔚川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手,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有关我前世的事,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白鹤女走上前,指尖悬在青蔚川眉心前方,一道柔和的力量灌入青蔚川灵台,青蔚川感觉额头凉凉的,然后脑海开始不受控制的浮现一些碎片场景,就像是突然植入脑海的记忆。
记忆里,青蔚川看到一个长发披肩,长袍袭地,一身仙风道骨的男人立在一片尸山血海中。
男人一路追杀已经成功压制了白鹤女、独自跑出来大肆杀戮的罗刹女,罗刹女一路逃一路杀,为了增强力量,截胡了被当地另一个恶妖诱骗上山的一百人。
一百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通通被罗刹女摄魄挖心,就连那三个妖怪也命丧她手,总共不过一刻钟,长发男人追了上来,满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黑气大盛,不见天日。
这些横死的人怨气极重,不好压制,罗刹女正是借着这冲天的血怨困住了长发男人。
青蔚川皱着眉,仿佛这段记忆正在带给他痛苦,手腕的金线隐隐发光,随时要奋起防御,但随后他握紧的拳头又松了,那个长发男人静静地立在黑气中间,过了好一阵,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些怨气吸收了。
不待罗刹女震惊,长发男人一抬手,一股力量从上空落下,其威压比那股怨气还要重,直接将周围认为建筑起来的一切压的粉碎,罗刹女也被挤压得四肢变形,黑色的血管生生崩裂。
她体内的的黑气源源不断地泄出将她包裹,只要护住内丹,她就不会死,但下一秒她瞪大了眼睛,长发男人拿出一卷画缓缓展开,修长的手指似乎在上面画了个符号,然后画卷金光大盛,罗刹女瞬间被卷了进去。
山崩、奔流、倾塌、侵蚀等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过了很久那声音才消停下来。
罗刹女至此被关在了画卷里,长发男人卷起画卷放进袖子里,席地而坐,开始净化这片血染之地的怨灵,袖子里不断传来罗刹女的挑衅和诅咒。
“莳川,你关不住我,等你死后我会再度出世,届时青阳派没了你的庇佑,我第一个屠遍青阳九峰,然后杀下山,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你阻止不了我。等你再转世也不过是个没有灵力的嫩娃娃,我会先一步找到你,把你练成婴灵,让你从此做我座下的狗,专门帮我杀人,哈哈哈哈,一个灵魂里都刻着拯救世人使命的人,却要从此成为一个妖的傀儡,亲手屠尽世人,想想都令人心肝震颤,哈哈哈,你斗不过我的。”
男人从头到尾没有理会他的叫嚣,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他才施施然起身,只是轻轻一掸衣摆的灰,便隐进了深山里。
画面流转,男人来到了城中闹市,闹市街道的角落有一间不起眼的门店,店铺很小,大门几乎和牌匾一样宽。
牌匾刻的是隶书体,不难辨认出文渊阁三个字。文渊阁从这时候起就一直是开在闹市的不起眼的存在,就仿佛来往的人根本看不见这间小书店,那个长袍男人是唯一打破这处沉静的人类。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小书童,书童立在门前合手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若川大人。”
长发男子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始终轻垂着的眼帘掀了掀,淡淡地看了那小孩儿一眼。
书童还恭敬地立在原地,被这一看蓦地怔愣住。门外男子身形高挑修长,一袭山峦青的长袍遮挡了天光,他就像光明里的黑影,神秘又夺目,当他眼神看向自己时,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妖冶至极,又冷翠至极,让他下意识就噤了声。
“滕宗谅可在。”男人声音轻如山间云雾,悠远如钟。
书童这才回过神,稚嫩地回道:“师父等候大人多时,请大人跟我来。”
书童带着他上了阁楼,在一面墙前停下,下一刻,墙上就出现了一道金光,一道深邃的幽门被打开,光影中还立着一个温润儒雅的男子。
滕宗谅:“大人,久违。”
男人点头,跟着他进了文渊阁,周围的一切都和青蔚川进文渊阁时的样子差不多,只是那时候的灯好像要比现在更加昏暗一点。
书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后面,一直盯着两个大人的衣摆,怕一不小心一脚踩了上去。
若川脚步不停,但好像知道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似的,视线平稳地落在前方,声音却是递给旁边的人:“你教的?”
若川问得突兀,但滕宗谅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进门前那个称呼。于是弯着眼睛笑了笑,他笑起来眉眼和他整个人气质一样温和:“小孩子总归好奇些。”
若川不置可否,又问:“何时离开。”
滕宗谅:“等他长大吧。”
书童跟在他们身后握着手歪着脑袋,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文渊阁整个就处在一个法器打造的阵法空间里,里面多深多广取决于阁主的意愿。
滕宗谅将若川引到一间空无一物的房间,一挥手,房间就多了一些雕饰,他说:“不如就放这里吧。”
若川看了看,然后从袖间取出那副画将他展开悬在空中,罗刹女的声音又爆发在了空旷的房间里,尖锐刺耳的笑声拉锯着耳膜,书童捂着耳朵呜咽,滕宗谅也不免受到影响,始终舒展的眉拧了拧:“道然,你先出去。”
姜道然锁在墙角,本来不想走,他睁眼看了看他师父,最终还是出去了。
若川抬掌包裹住罗刹女不停外放的气场,将整幅画卷钉在墙上,一边设下咒术封印,一边对滕宗谅说:“再取些妖画来,设灵笼阵。”
滕宗谅很快就取来了妖画,每一幅里面都管着一个曾经为祸一方的妖孽,此时全都被若川用来镇压另一个更为强大的妖孽。
灵笼阵落成,罗刹女的声音才渐渐不甘不愿地停歇,那间画室门被滕宗谅锁了起来。
若川说:“罗刹女凶性未除,决不能让她离开灵笼阵,等找到彻底消除她威胁的办法,我会再回来。”
滕宗谅明白他这句话代表着什么,颔首道:“大人亲命,我会让文渊阁的守护者世代相传,等候你的到来。”
话音未落,书架后面就有颗毛乎乎的小脑袋冒了出来,似乎是想上前跟两人凑近些,又怕先前那个声音。
滕宗谅轻笑着对他招手,书童这才从书架后面出来,走到两人面前。
若川垂眸看着这个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的书童,问:“叫什么名字?”
书童:“姜道然。”
姜道然声音清亮地说了名字,等着这个比他师父还好看的不似凡人的大人回话,等了半天没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这位大人抬手招来一支笔一张纸,他修长白皙的指节轻轻捏住笔杆,落笔恣意地挥画,将写好的字递给他,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文渊阁。
“川……”
姜道然还很茫然,双手捧着白纸看了看,又伸出手指着第一个字问他师父道:“师父,这个字念什么?”
滕宗谅看到纸上写的内容后忍俊不禁,抬手抵着唇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怎么总爱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做这么好笑的事,那位大人是想说,以后别叫他若川,这一世,他叫莳川。”
滕宗谅笑着笑着终于恢复了之前的平和,最后还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