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内人
棋月闻言心中默然，人世间万事难料，所谓越怕啥越来啥，圣人果真诚不欺我。
秋水阁既是大夫人的院子，闻人策又为何让她来此地歇息？
还有那人所言的，谢栩然从前竟还有个老相好？此事她怎么从来不知。
一双秀眉微蹙，内心暗暗复盘起了往事来。
谢栩然向来将自身的名誉看的极重，为了保全自己名声不惜杀父投敌，转身躲入了南璃国长公主的羽翼之下。这样的女子，又如何能容忍得了自己同一个地位低贱入尘埃里的戏子一道被人提起？
怕不是市井间的风言风语，叫这人听了一耳朵去。
一道稳重的脚步声于长廊的拐角处响起，来人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步伐，倒使得廊下正小声议论的二人不由得皆是一惊。
女子面上慌乱，瞪直了眼睛瞧向前方，然而来人的身影却是被眼前密实的枝丛尽数给遮挡住了。
她故作镇定，率先发难地厉声喝道：“是谁在那边？此处是大夫人的秋水阁，未经允许，谁准你们随意入内的？”
来人眉目如覆寒雪般清冷，高挑身影从枝丛的掩映中缓缓走出，他淡然开口：“是谁允许你们在此妄议主子？”
声线温润如玉石相击，然而落于二人耳中却如同一道震天惊雷咣当炸开，只觉得头脑震聩，面色瞬间同粉墙一般惨白下来，扑通一声齐齐跪拜在地。
侍女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伏着石砖磕起了响头：“奴婢知错！郎君，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人不语，许是因为肩口失血太多面色显得异常苍白，俊朗的眉宇间藏着极浅的郁烦。
直至女子额头上磕出了一片青红，他方才掀起眼皮，道：“自行下去领罚罢。”
二人连忙应是，如蒙大赦般起身便想离开。
却不料那人又出声，“等等。”语气含笑，却叫人无法明晰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郎君、郎君还有何吩咐……”侍女压低了脑袋，声音怯怯。
闻人策目无波澜，声线平和道：“替某转达大夫人，以后这秋水阁便归在某内人名下了。”
棋月闻言不由得一愣。
那侍女吃惊的抬起头，磕磕巴巴的回答，“可……可这秋水阁是老爷给大夫人的生辰礼，郎君这样做怕是于理不合。”
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他笑容含冰：“倘若你听明白了某的话，现在便可以退下了。”
侍女咬唇，再不敢说话。连忙磕头行礼，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了长廊之下。
那人站在远地静默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后脚步才不急不缓的向正门而来。
棋月心下微动，忙带着合一稍往屋子里头进去了一些，随即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观赏起了屋中的摆设。
抬眼看，周遭的墙壁上都挂饰着装裱精美的书画之作，细观其上的字迹，俱是笔锋犀利恣意，挥毫落笔极为潇洒畅脱。虽没有落款，却不难看出这些书字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暗暗思忖，这字还当真潇洒飘逸，撇是撇捺是捺，落笔轻重缓急皆于纸上体现而出，虽说自己并不是块鉴赏文墨书画的料子，竟也能品味出其中的几分诗书狂气。
半掩着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惹得她心不由得微微一跳。
视线落及闻人策身上，只见他那一身原本色泽明艳的红袍如今已成了斑驳的赤红色，肩口处以一块绢布简单的包扎，倒也瞧不出如今血止住了没有。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他的伤势，但见来人目光淡扫过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迈开长腿朝里屋走去了。
棋月垂手站在原地，心下微凉，苦兮兮的思索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事到如今，绝对不会再有什么比眼下的情况更糟糕的了，须得快些做点什么来挽回一下这段好似岌岌可危的“夫妻恩爱”。
视线落至门口转角处，只见一个小厮正端着木案朝正屋走来，仔细一看，案上摆放着的尽是些棉布与伤药。
真是瞌睡送得枕头来。
心念微动，眼下到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上前几步，拦住了小厮前行的道路。
小厮纳闷的抬头，见是穿一袭红裙的棋月，忙不迭鞠身行礼。
“见过夫人。”
棋月朝他温和一笑，“你是来送东西的？如何只有这些伤药，而不先请个大夫过来给郎君瞧瞧伤势呢？”
小厮垂头，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夫人的话，郎君素日里不喜请大夫看诊，这些伤药都是郎君吩咐小的准备的。”
还有这等事？讳疾忌医可不好啊。
她停顿片刻，忽然伸出手，态度强硬的接过了小厮手中的木案。
语气十分认真：“哪有人受伤了却不愿意找大夫治疗的，难道只涂点伤药伤口便能好全了？郎君任性，下面的人都不会劝着点吗？这些东西还是让本夫人带进去吧，你赶快去把府医给请过来。”
小厮惊愕，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木案被夺走，“夫人，这等杂事如何能劳烦您亲自做……”
棋月挥了挥手，催促道：“没听见本夫人的话么？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
小厮认真想了想，这事也确实是这么个理，郎君金贵之体，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了不得。随即拱手行礼，乖乖的出去找大夫了。
笑着目送他离开，棋月看了看手中的木案，默默于心中打起了腹稿，迈步朝屋子里头走去。
雪中送炭的话，应该能叫他对自己提升一些好感度吧？
室内光线极尽明亮，棋月抬手掀开了垂悬而下的层层珠帘，往里瞧去，便见闻人策正端坐于书桌前翻看着一本书册。
珠帘被拨动发出簌簌声响，而他却恍若未闻，神情是一派的专注。长睫垂落，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玉颜俊逸如画，全然一副身心尽投入于书卷之中的模样，竟是连眼皮都不带掀起。
棋月并不觉得气馁，姿态袅娜的走上前，将手中的木案轻巧的放到桌面，垂着脑袋看他。
过了良久，闻人策才终于从书中抬起眼眸，瞧了眼案上的伤药，优雅颔首道：“多谢，案底下另备有一件裙裳，夫人请拿去更换吧。”
棋月微微怔愣，一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难道真的这般大度温和，连带着被她用匕首刺了一道，如今竟也能这般的关心她？还不忘叫人送来了干净的衣裳。
面上绽放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声音柔和如娇莺婉转，“妾身尚且不想走，妾身还想同您单独说些话。”
闻人策沉吟片刻，目露疑惑。
“不知夫人想同在下说些什么？”
她福了福身子，仰着巴掌大的芙蓉面，猫眼中泛起了泪花盈盈，“妾身内心惶恐，怕郎君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厌弃了妾身。”
“嗯？夫人此话怎讲？”
闻人策放下手中的书册，侧首向她招了招手，棋月强自镇定，姿态温顺的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