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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五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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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柳国别院四下无声,除了间或传来的凄厉惨叫。

    东门大街乃皇城数一数二的繁花街巷。雕车竞驻,宝马争驰。

    夏夜凉风起,粉白的薝匐花飞舞,燕子偶衔几瓣,往多情更深处飞去。

    穿过荣国公门前的千年梧桐,过了巷子拐角处的幞头铺子,再往北去,便是脂皮画曲馆一条街。

    柳陌花衢中新声巧笑,花光满路间箫鼓喧空。

    一行人身披皎洁月色,嬉笑打闹着登上了一家角落里的妓馆。

    老鸨远远一瞧,见三人皆是乔装打扮,带着铁皮面具。为首的紫衣少年墨发高束,眸中流光溢彩,举止投足尽是世家风流。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面具下缘飞出的小角上挂着两缕凤吐流苏,明眸善睐,伶俐异常。

    未及开口,那少年便朗声笑道:“鸨母,陵春可还在。”

    “在的,在的,就等着公子来呢。今儿个还要找谁,我们这儿呀应有尽有。”老鸨熟络地凑近,笑得合不拢嘴。

    苏幕看着老鸨笑得反光的银牙,打了个冷战。

    穿过喧哗人群,进了东厢房,苏幕将面具一扔,推窗远望,香气浮动,绣户珠帘,好一派热闹景象!

    “原来宣樊城的夜色如此好看,我被困在柳国别院的那些日子,真真无聊至极,什么也没见到过。”

    “你不说,我也知你这些日子受了苦,今晚那盘白渫虀可是汁都没剩,还有若不是我拦着你,那一坛子酒,你怕是要全吃了。”相里瑜埋怨道,一边拿起桌上的红牙箸大快朵颐起来,似是饥饿难耐。

    苏幕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摸摸因微醺而绯红发烫的脸颊,“那也怪不着我,谁叫你不早些日子救我出去。再者,前日我帮你打架,费了好大气力,犒劳犒劳我,自是应该的。”

    “要不是你非要去那人书房里破机关,我们何必大动干戈。”

    “可……”苏幕正欲解释,但想到那日所获,便悄悄住了嘴。

    那日他们再次潜入莫离书房,苏幕在满是机关的房间里,寻着不少宝贝。其中一样,便是一卷兵器图纸,她留了个心,将其摹了下来,避免被发现,但这图纸相里瑜却并不知晓,因那时,他正欢快地吃着西瓜。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相里瑜故意走到苏幕身后,又道:“觉得内心有愧的话,把上次那首蝶恋花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果不其然,苏幕怒而转身,偏巧跌落在相里瑜的怀里。

    相里瑜眉毛一扬,道:“这还没唱呢,就如此偎红倚翠。可是要教我把浮名换作浅吟低唱了?”

    角落里的石头捂着嘴笑。

    “登徒子。”苏幕袖手一推,恰巧有人推门而入。

    玉笛声起,羯鼓频频,一女子仿若仙娥载歌而舞。金衫袖挽,鲛绡襟披,她细腰翩然,两袖香风拂散。

    但与寻常的舞姬不同,她的脚腕上却并无红绳束缚,甚至并无罗袜,一双玉足自在灵巧,行不沾尘,移步生莲。

    鼓声渐隆,她舞姿越发烂漫,甚至毫无挂碍地跃上了玉桌。

    相里瑜看得入迷,捡起红牙箸轻击桌案,手舞足蹈。

    半晌舞毕,女子落下几滴琼珠汗。

    相里瑜眼中发亮,“武陵春,别来无恙。”

    “六王爷,卢大伴。”想来是看相里瑜与苏幕举止亲密,女子并未遮掩褚渊身份。

    知晓他们要谈魏国要事,苏幕识相地站在一边。

    “来朝日这几日,并未受到你的信,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此次八荒争凑,各国都费尽心思打探消息,但都受到暗中阻挠。前些日子楚国探子被屠于城郊旧庙,我们的鸿雁也一直了无音讯。想来是……”

    “我知道是那莫离在作怪,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前些日子还在桑卓谷借了支精兵,难不成他要攻晋?”

    “的确有可能。宣樊城外最近聚集了不少来历不明的士兵。”

    “哦?”相里瑜略一思忖,悄悄撇一眼苏幕,却见她仍旧一脸新奇地望着窗外,“既然桑卓谷的兵没了,我们也无甚胜算,就等着他们打吧,反正来朝日结束了,回了魏国,山高水远,烧不着我们,到时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武陵春微微颔首,将相里瑜的花雕斟满。

    “你今日似乎并不比往日自在,可是这里的谁怠慢你了?”

    “并未。”

    “看你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奴婢斗胆禀报,二王爷褚契平定西南叛/乱有功,前日已擢升了从一品亲王。若此次王爷您无功而返,怕是……”

    魏国太子英年早逝,国储的有利竞争者莫若皇二子和皇六子,朝中人皆知魏王偏袒六子褚渊,未料此次竟然是皇二子先获提拔,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局势一时变得不明朗。

    相里瑜明显也是始料未及,一时无话。

    屋内冷清下来,苏幕见方才姿态优美的武陵春眉头紧蹙,便主动上前玩笑,“姑娘可是打小学舞,要练到你的境地,须得要多久?”

    “姑娘谬赞了。”武陵春摆摆手,手如柔荑,指如葱根。

    “姑娘的手指可是不沾阳春水?竟然生得如此好看。”

    “那可不是,魏国数一数二的舞姬,自小在舞院学习的。”石头搭腔道,“魏舞最是讲究舞者气度,自小不干活,手自然是养得极好。”

    相里瑜瞧出苏幕心思,便展了展眉头,道:“阿春,既然木儿喜欢,你便教她几招。”

    苏幕雀跃不已。

    舞过三圈,武陵春嘴角噙笑,“梁姑娘,这卷图纸可是你的?要收好了。”

    苏幕慌忙收拾间,却见相里瑜和石头去了外面,似正在商量着什么。

    皎月飞光,雕楼清寒,宣樊城渐渐安静下来,唯余城中浦子河喧嚣流淌。待到启明星投下第一缕清辉,便又是崭新一日。

    晋国不仅地理位置优渥,而且物产丰富,浦子河河流清澈,下游盛产桦果、槐米,上乘之水配上乘之料,晋国所染青布、绿布闻名于世。

    来朝日讫,除了各国互相交换礼物,晋国也为各国备有云纺青布,以尽地主之谊。但因需求量大,官营的染坊已临倒悬之急,只请了私营的染坊。

    却说玄簪路后便有一家三披二十间的云锦染坊,在修竹掩映间,很是清幽僻静。前三进用于纺织,后三进便是晾染,染坊十余台花楼织机全开,工作如火如荼。

    孟邪知道太子安排在自此处会面的意图是什么,既要催工,又要避人耳目,毕竟与罪臣之徒过从甚密,对他这个肖想皇位的人而言并非益事。

    孟邪心无挂碍地进了坊造室,却并未见人影。

    正四下环顾,却见楼上有人悠悠开口,“你来迟了。”

    孟邪循声而去,只见说话之人身着墨色织锦直裰,明明身材挺拔,风流倜傥,却正花样提拽着纺线,仿佛尽享乐趣的孩童。正是晋国当朝太子。

    孟邪不答话,干脆利落地将纺线的下半段削了,让他无从再玩。

    “哎呦,可惜了本王的云锦。”

    话音未落,他已经静立在孟邪跟前,“本王听底下人说了,你们最近做得还不错,你徒弟带得也不错。只是速度还是太慢了。”

    “殿下以为打铁就是随便敲打两下那么简单?”

    “本王知你是孟冶子之徒,对冶炼之事极为看重,但若要在年底将那批临冲制作完成,少不得要快马加鞭。再者,听闻小皇妹要回来了,裕王怕是要东山再起,留给本王的时间不多了。”

    “殿下真是说笑了,若要说时间多少,草民的时间怕是屈指可数了。”

    “你知道的,你只要按本王说的做,你还可以有很多时间。”

    “草民要的不是时间。”

    他冷笑一声,“对哦,本王差点忘了,你是个不怕死的人。”

    “谢殿下还把草民当人看。”

    “不把你当人看,谁来替我做事,又有谁来替我炼制永甸山的铜呢?”

    “草民早就说过,永甸山已无铜可采。”

    “那你就去替本王再采一处!”他几乎怒吼出声,仿佛刚才还嬉笑开朗的是另一人,“采了上好的铜,给本王炼最上乘的兵器,在年底之前,若仍推三阻四,你师傅的事,本王也再无法帮你。”

    二人正说着,门口传来脆生生一句,“劳驾,请问老板在何处?”

    孟邪几乎要甩出飞刀手刃这唐突之人,毕竟谁会从后门进染坊,还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找老板。可定睛一看,此人似乎是前几日来找过自己的蓝衣少年。

    虽然孟邪脾气暴躁,但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往火坑里跳还是于心不忍,于是皱了皱眉,朝兰生使了使眼色。

    兰生激动挥舞的双手就此停住,尔后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试探性地看向孟邪。

    “此处没你要找的人,出去罢。”

    感到形势不对,兰生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了。

    “蔡尚书那么精明的人,却生出这么个天真无凿的儿子,也不知幸或不幸。”

    孟邪白了一眼,“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站住。”

    孟邪步履不停。

    一阵清越的竹音响起。

    孟邪如临大敌,惊恐地捂住双耳,却为时过晚,心底的疼痛让她必须屈膝捂住胸口。

    “住……住手……”

    “孟邪,本王早就警告你,不要和宣樊城的人来往,谁叫你私自结交民众,竟还是朝中正五品官员,本王若不惩治你,你是真的要翻天了。”

    孟邪心中不忿,仍旧咬了咬牙往屋外跑。

    她的嘴角已经隐隐渗出血迹。

    “孟姑娘!”

    好在兰生并未走远。

    他赶忙上前搀扶住孟邪。

    “让开!”孟邪使劲将他推开,毕竟是习武之人,力道之大,直接将兰生推离半丈远,穿过荼白、青莲、月白的纺布,仿若岸风吹裂江云。

    兰生仍旧不屈不挠。

    竹音未歇,继续牵动着孟邪。

    她的背影起伏在层层叠叠明灭的绸帐中,帐上花纹疏磐,穿行其间的素色身影,仿佛占断芳丛的芙蕖,接续起纹路的百转千回。

    “孟姑娘你受伤了。”兰生说着,擎一根短竹,试图让孟邪握住,他寻思她不让人靠近是为了避嫌。

    “我不要你管。”孟邪轻巧拎起短竹,轻易勾住兰生衣襟,竟让他生生挂在了空中。

    “还跟不跟?”

    “不跟了不跟了。”

    孟邪手干脆一松,兰生却连滚带爬地跟了上来。

    下一瞬,一双温暖的双手将她耳朵紧紧覆住。

    入夜,榴花院落,时闻求偶之莺。

    这里是相里瑜好友衣俊清的私宅,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苏幕享受着难得的薝匐花浴,她就不信莫离能找上门来。

    她轻舀一瓢水淋在肩膀上,不温不热的触感刚刚好,她得以思绪翻飞。手中的图纸一定能对柳国有点用处,不管以什么身份,她都要安全送达。

    思及此,她再探手出去,想要确定图纸是否仍在。

    却触到了一个木制的盒子。

    不晓得是哪里来的。

    苏幕只当是侍奉的人呈送的沐浴物什,只是稍微有点大。

    打开一看,苏幕尖叫出声。

    古朴的木盒里,赫然是十几双血淋淋的眼睛和一双手。

    手上的戒指她认得,是武陵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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