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尘埃落定（下）
雷逸明脸色大变，却还是佯装镇定。再度跪下，言辞恳切：
“这不可能，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定是这群小人，嫉妒臣受重用，联合起来想要置臣于死地。”
陈瑄将手中的纸丢到雷逸明面前，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雷逸明看着一张张证词，鲜红的手印格外刺眼。
这下他彻底乱了阵脚，他不明白到底自己的计划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接着他看向沈自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中满是热切。
“贵妃娘娘，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臣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您帮帮臣啊！”
在雷逸明的注视下，沈自清缓缓踱步，走到陈瑄身边，看着雷逸明。
出乎雷逸明的意料，沈自清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来，轻声说道：“雷逸明，你真的想，我替你求情吗？”
雷逸明恍然大悟，看着面前的二人，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如此。”
“沈自清，是你，是你将我的计划全都告诉了陈瑄。你这个假惺惺的毒妇！”
沈自清此刻就像一尊注视着众生的佛像，无论底下的人如何呜呼哀哉，都无动于衷。
陈瑄背着身说：“雷逸明，我曾经真的以为我可以把命交给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声音隐隐颤动，绝望又痛心。
雷逸明冷哼一声：
“哼，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皇帝的信任。”
“不过是曾经帮皇帝挡刀的交情而已。”
“连如今的总领将军之位都要靠皇帝高兴时施舍，怎配妄想那些。”
陈瑄听罢，转过身说道：“你若是对我的安排不满，为何不来问我，我可以向你解释……”
“我可不敢质疑皇上的决定，天子一怒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平民能承受的起的。”
陈瑄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呼吸也变得急促。
气愤，绝望，不可置信交织在他的心里，此刻他只想大哭一场。
但他不能。
沉默良久后。
雷逸明开口：“反正如今你都知道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只不过，陈瑄，我还想和你说一句话，你过来。”
陈瑄俯下身去，正欲听雷逸明说什么。
后者突然起身，，抓住陈瑄的胳膊，眼色变得凶狠决绝，手中隐约闪过一丝寒光。
他藏了一把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陈瑄身旁的侍女突然冲上前来，一腿踹上雷逸明握着匕首的那只手。
雷逸明吃痛，只得放开陈瑄，陈瑄借机转身，匕首只划破了陈瑄的衣袖，接着飞了出去。
是孟星琼。
原来早上孟星琼得知陈瑄有个可以出宫的机会，便也想跟来看看。
陈瑄拗不过，但又不想将孟星琼掺和进此事中，只得借之前沈自清的法子，让孟星琼扮作侍女跟着他们出宫。
并吩咐她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暴露身份。
孟星琼扶着陈瑄说道：“阿瑄，你怎样，你没事吧。”
声音中隐隐有了哭腔。
陈瑄摇摇头，强制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轻拍着孟星琼的手安慰着她。
接着扭头震惊地看着雷逸明，不敢细想刚才的情况。
细密的汗丝浸湿全身，不由得让他脊背发凉。
而雷逸明眼看自己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失去全身气力，跪在地上。
一直埋伏在侧的暗卫突然出现，押住他等候陈瑄的命令。
陈瑄强迫自己从后怕中跳出，恢复君主的样子：
“逆贼雷逸明，意欲谋反，行刺皇上，明日午后问斩。”
接着，雷逸明便被拖了下去。
沈自清也被刚才雷逸明所为吓了一跳，她预料到了雷逸明见计划败露可能会发疯，但对于刚刚的一切还是始料未及。
但听到陈瑄刚刚的旨意她更不可置信。
明明陈瑄昨天才答应自己会放过雷逸明的。
她抓住陈瑄的手臂。
陈瑄轻轻将她的手推开，说道：
“自清姐，你也看到了，他自己放弃了生的机会，我只能成全他。”
“陈瑄。”沈自清情不自禁轻声喊道。
“我可以彻底放弃出宫的念头，待在皇宫里做你让我做的事情。”
“你放过他，将他打残，黥面，如何都不要紧，留他一条命，我保证他此后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算我求你。”
沈自清言辞恳切，她已然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很低了。
陈瑄摇了摇头：“对不起自清姐。”
“我会让他风光大葬的，毕竟他于我，于你却是有恩。”
“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接着，便由孟星琼搀着，离开了将军府。
沈自清愣在原地。
她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要为雷逸明求情。
陈瑄答应沈自清留着雷逸明的前提是，他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但在最后，雷逸明选择了自取灭亡。
明明如今的雷逸明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明明他的眼中如今只有利益，对自己只是利用而已。
可是为什么，自己下意识地，还是想护着他？
或许，沈自清只是想护住阳霍城的那个俊朗蓬勃的少年，护住那段青涩的记忆。
他活着，便是沈自清曾自由过，快乐过的证明。
为什么，自己想护的，从来都护不住。
沈自清感觉身体中有一股东西被抽出，与雷逸明的那段记忆像是突然被潮水淹没，猛然变得模糊。
她像具行尸走肉向外走，眼神空洞，神色迷离。
她想不明白。
突然一声惊雷，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如约而至，细细密密地编织成了网，将世间万物笼罩在朦胧中。
沈自清兀自走着。
马车已经带着陈瑄回宫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晚，路上行人伶仃，家家户户亮起灯火，街巷中隐约传来说笑声。
平淡，温暖。
沈自清从灯火中略过。清冷孤傲。
属于她的那盏灯，在她十岁那年，就已经燃尽了。
此后十余年，她再未体会过这样的温暖。
雨水无情，转瞬间沈自清的衣物已被淋湿了大半。
她与雷逸明在湖水中相识，如今在雨水中告别。
冷。
好冷。
这是沈自清此刻唯一的感觉。
她回到皇宫时，只看到阿诺撑着伞，拿着斗篷在雨中焦急地张望。
看到沈自清后，她跑上前，一把将她揽入伞下，披上斗篷。
看着沈自清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心疼地皱起眉头，有许多话想问，却都堵在心口。
沈自清抖得像筛糠，紧紧的裹着斗篷，阿诺见状，只得将她拥住，拥地紧些，更紧些。
许是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温度。沈自清的眼中终于有了点光亮。
她看着阿诺，眼中噙满了泪。
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孩童，满腹委屈，终于看到了能为自己撑腰的人。
“阿诺。”
“我……好难过。”
接着便放声大哭。
雷雨依旧，藏尽多少，人世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