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尘埃落定（上）
是陈瑄。
跟着沈自清出宫的，进将军府的，在将军府书房门口候着的，一直都是陈瑄。
只不过为了方便起见，借了阿诺的身份而已。
陈瑄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随手一丢。
脸色铁青，嘴唇已咬得发白。
“对不起，自清姐，我当时不该质疑你。”他愣愣地坐下，眼睛盯着地面。
时间回到几日前。
原来，雷逸明向沈自清提出造反的第二天，也就是孟星琼和沈自清吵起来的那几个时辰，沈自清就去太和殿找了陈瑄，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
陈瑄当时还在准备早朝的事宜，见沈自清来很是吃惊，又看她神色凝重，下意识屏退左右。
“自清姐，怎么了？”
沈自清微微颔了颔首，接着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说：
“雷逸明要造反。”
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
陈瑄眉头紧皱，满腹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沈自清没给他问的机会，继续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会一一解释给你听。”
“在阳霍城时，雷逸明曾救过我一命，只不过还没等我做些什么报答他时，我就被带进了宫，自此也就断了联系。”
“前几日，他在演兵式上认出了我，之后便悄悄找到我，暗示我要知恩图报。”
“我本来也有这种打算，但我没想到，他竟是要我助他谋反。”
她自然是没有提及她同雷逸明在阳霍城的那段往事和演兵背后自己的助力。
“这我怎么可能答应，所以我第一时间便来告知你。”
待沈自清一股脑说完，陈瑄眉间的“川”字愈发深了，神情复杂地看着沈自清。
“不是，这……不会的，雷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可能……”
沈自清自知陈瑄不信，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知道，你与他有过命的交情，自然一时难以相信。”
“但雷逸明最近还会找我，那时我自会想办法带你前去，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听便知。”
“但唯有一点。”沈自清微微顿首，继续说道。
“我知道，意欲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但如今我将此事全部告知于你，便也不会招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陈瑄，你能不能答应我，留雷逸明一条性命，单单一条命就好。”
“让我还了他的救命之情。”
陈瑄沉思。
片刻后说：“自清姐，我会的。”
“毕竟没有他，我可能现在就是边塞战场的一具枯骨了。”
“但逸明要谋反这件事，我真的没办法相信。”
陈瑄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自清看着他说：“信不信，几天之后自会见分晓。”
时间回到现在。
陈瑄依旧脸色阴郁，沈自清见状给陈瑄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
“你现下打算如何？”
陈瑄接过茶水，微抿一口，攥着茶杯骨节泛白：“既然他有计划了，那么不能让他的计划白费，不是吗？”
沈自清明白了。
但有件事她不得不提，于是她向前微微探着身子，打量着陈瑄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阿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配合你。”
“但还请你别忘了，你那天答应我的，好吗？”
陈瑄闻言，也不看她，放下手中的茶，沉默了片刻。
沈自清只觉这一刻自己心脏骤停，汗毛立起，瞳孔微缩，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只见陈瑄勉强挤出笑意：“自清姐，你放心，君无戏言。”
几日之后。
雷逸明依照自己的计划，到太和殿时，沈自清正在为陈瑄侍候笔墨。
一派岁月静好。
见雷逸明来，沈自清放下手中的东西，准备退下。
却被雷逸明拦下：
“贵妃娘娘别急着走，臣此番前来不只为了皇上，也为了娘娘。”
沈自清略显吃惊，看了一眼陈瑄。
后者微微一笑，说：“雷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你就留下吧。”
于是沈自清继续研起墨来。
“雷将军，找朕与贵妃所为何事？”陈瑄问道。
雷逸明恭恭敬敬地行礼：“臣此番前来，是为了些私事。”
“上次皇上同臣饮酒不是说未尽兴吗？臣这次便想私下请皇上与娘娘明日晚上到臣府上坐坐，喝喝酒叙叙旧，还望皇上娘娘赏脸。”
陈瑄略微思考后开口：“你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朕了。”
“自你新居落成后，朕一直忙于政事，还未曾看过。”
“既然你邀，朕自然是要去的，不知贵妃意下如何？”
沈自清浅浅一笑:“臣妾但凭皇上吩咐。”
雷逸明喜笑颜开：“多谢皇上娘娘赏脸，那臣明日就在府上，恭候皇上圣驾。”
第二日。
雷逸明已将宴席备好，早早地在府前候着。
宴席备好，自然毒也备好了。
不一会，伴着一阵轻盈的铃声，一辆马车徐徐行来。
陈瑄和沈自清先后下车，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由于是私宴，两人皆着常服。
雷逸明陪着笑脸，快走上前去迎接。
有时雷逸明不得不感叹，无论陈瑄穿什么做什么，身处何种境地，举手投足间无不显露出独属于王者的气度。
而沈自清？
古人云，淡妆浓抹总相宜，沈自清便是最好的例子。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府，雷逸明无意间瞥了一眼一直低着头跟在身后的侍女。
只觉有些眼熟，但夜色朦胧，她的样子一时也无法分辨。
一个侍女而已，雷逸明也不甚在意，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
待几人来到宴会厅，雷逸明请陈瑄上座。
陈瑄笑着推脱：“既是私宴，我们便是客人，哪有客人上座的道理。”
雷逸明的笑一时僵在了脸色，要知道他的毒已经下在了陈瑄坐上的酒中，位置一旦乱了。
满盘皆输。
“欸，先君臣，后朋友。次序不能乱。”雷逸明笑着说。
陈瑄摇了摇头，动作虽轻，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雷逸明没了办法，只得对沈自清使了一个眼色。
沈自清会意，不着痕迹地拦在了陈瑄面前，说道：
“皇上，既然是私宴，就有客随主便的道理，我们做客人的呀，还是乖乖听主人家安排，吃喝享乐就好。”
陈瑄听后，笑着点头道：“朕的错，竟把这条规矩忘了。”
接着便由雷逸明带着入座。
宴席开始，歌舞升平。
雷逸明举起酒杯：“首先，雷某要感谢皇上娘娘抬爱，给雷某这个面子，来，雷某敬二位一杯。”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陈瑄只是淡淡举起酒杯闻了一下，便将酒杯置于桌上。
雷逸明见状，眉头皱起，问道：
“皇上，可是酒水……有什么问题？”
雷逸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瑄只是淡淡的说道：怎么会，雷将军这酒闻着就醇香扑鼻，回味绵长。朕很喜欢。”
“只不过，朕突然想起明日还要同肖太傅他们处理春闱之事，今晚不宜饮酒。”
“闻闻酒香，便当饮过了吧。”
雷逸明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春闱是为国遴选人才的大事，自是不能耽搁。”
“但难得今晚的机会实属难得，只喝一杯，应是无碍吧。”
说着又再度斟酒，说道：“来，雷某敬皇上一杯。”
陈瑄依旧无动于衷。
雷逸明有些着急，向沈自清求助。
但此时沈自清只顾欣赏歌舞，并未对他有所回应。
雷逸明脸色愈加阴沉，悻悻地笑着说：“既是如此，那臣也不好多言。”
陈瑄见状，突然端起酒杯，在手中缓缓转着，细细端详着，缓缓说道：
“雷将军为何如此想要朕喝这杯酒？难道这酒里有什么朕一定要喝的东西？”
雷逸明听罢，急忙起身行礼，说道：“臣惶恐。”
舞姬们见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霎时间，原本莺歌燕舞的大厅变得鸦雀无声，席间的氛围一时肃杀严峻起来。
陈瑄全然不理雷逸明，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酒香。
“朕闻着今夜的酒格外醉人，不知雷将军这酒。”
“是如何酿出来的？”
接着他高声唤道：“张事鸿！”
一个人从门外进来，是刚才驾车的车夫。
“你帮我看看这酒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雷逸明心中大惊，刚刚夜色中看不清，竟未发觉驾车的是当今太医院院正——张事鸿。
怎么会？难道事情暴露了吗？
他心中暗道不妙。
接着快步来到陈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皇上，这酒里真的没有东西，皇上如此器重臣，臣如何会害皇上呢？”
陈瑄不理，盯着张事鸿检查酒水，眼神冰冷得可怕。
须臾，张事鸿说道：“禀皇上，酒水无异，只是加了些微量的红河散。”
“此物虽隶是毒物，但对剂量的要求极为严苛，少量服用对人体无害，不过……”
“不过什么？”陈瑄硬着嗓子问道。
“一旦在人体内累积一定的数量，也是会致死的。”
“这东西因其香味独特，民间有些厨子会加一点在菜中作香料用，只要不过量，便没什么大问题。”
雷逸明听后微微松了口气，待张事鸿下去后，他开口说道：
“皇上饶命，臣竟未发觉这酒中混入了此等毒物，只怕是手下的人做事不利索，多亏皇上明察秋毫，臣该死。”
陈瑄微微笑着，走到雷逸明身边，将他扶起：“是朕多心了。”
“不过是最近有人恐你手握兵权，又有姚氏此等在前，怕你有谋反之意。”
“朕这才多留了个心。”
“逸明，你不会怪罪朕吧？”
雷逸明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会呢？皇上做事，是不会有错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叩门声。
声音奇特且有规律，是陈瑄身边的暗卫。
他们递了一沓纸给陈瑄，之后又匆匆离开。
陈瑄盯着手中的纸，危险地挑起了眉，脸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雷逸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这是……”
“哦，朕派暗卫去十三营里问了一些将士你的情况。”
陈瑄满不在乎地答道。
“有趣的是，好几个将领都说，你让他们七日后率兵在皇宫外驻守。”
陈瑄顿了顿，漠然地看着雷逸明，接着说：
“意，欲，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