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02.03
逛街这种事对苏筠来说就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
他的腿并没有大碍，因此在慕泽辰提出想要去街上逛一逛时，害怕被抛下的苏筠便睁着他那双水润的眸子看向慕泽辰，哀求着一起去。
在他人生前十年左右的人生里，一间蛛网遍布的小屋和院外昼夜交替的天空就已经是他的全世界。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唯有母亲一人一边以泪洗面一边打工做活将他一点点拉扯大。他有时坐在破败的院墙边，听邻居胡天侃地地讲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光鲜亮丽，便会带着对外界的憧憬羡慕起那些人来。
可惜母亲很快因病去世，苏筠也被不怀好意的人牙子带走。而之后的日子他就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铁笼子里度过的，那时他才意识到外面的天地不仅有阳光，还有他无法想象的肮脏与黑暗。
那段时间里，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够回到那个他曾经觉得不甘的破败小屋，再感受一下母亲微弱的关怀。
苏筠看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即便再好奇也依然小心翼翼地拉着慕泽辰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与他天各一方。
慕泽辰看着跟在身边的乖乖巧巧的苏筠，尽管囊中羞涩，但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想吃的？”
苏筠回想着一路上看到的红彤彤的糖葫芦、金灿灿的炸果子……他的眼神亮了亮，却猛然间意识到什么，瞬间白了脸。他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又怎么好意思再继续开口索取？如果因为自己的贪得无厌而遭到慕泽辰嫌弃，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他便硬生生地咽下了已经分泌出的口水，垂下眼摇了摇头。
慕泽辰突然就哽住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苏筠的脑袋没有说话。小崽子考虑得太多，反而让他有些心疼。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过两条街，路过一家对比起整个街道的喧哗，明显透出一股清冷肃穆之感的铺面。
慕泽辰微微抬头，店铺硕大的牌匾上大气磅礴地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里面还隐隐传来阵阵药材的清苦味。
是家医馆。
慕泽辰确定了这个事实，就见一辆马车伴随着妇人的啼哭和冲天的血腥味疾驰而至。
他往一旁避开了些。
棕色的高头大马喘着粗气停下，几个家仆模样的人匆忙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从马车内出来。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惨白着脸几近昏迷，只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和抽搐。他们身后跟着出来了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握着帕子止不住地以泪洗面。
慕泽辰好奇这些医生的技术，便干脆带着苏筠跟了进去。
抬着少年进去的仆人们没敢靠得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几乎是组成了一道人墙将自家少爷围在中间。
两鬓花白的老大夫看着少年的惨状，眉头皱得紧紧的，等替少年止了血才对着一旁啼哭的妇人摇了摇头：“命能保住，但……只怕郎君此后下身瘫痪、右手也几乎只是个摆设……”
那妇人闻言顿时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好在被她身边的侍女搀扶住才勉强没有失态。
看妇人已经六神无主，侍女不得不替妇人开口：“大夫，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您再看看，钱不是问题！”
老大夫叹了口气：“抱歉，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虽然医者看淡生死，但他的职业操守让他断不会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来。况且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他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承认自己不行来砸自家招牌呢？
双腿瘫痪、右手也废了，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接受将来勉强苟活的人生？
作为母亲，妇人太了解自己儿子的傲气了，等他醒来，又该面对怎样的绝望？她撕心裂肺地哭嚎着，语无伦次地求着老大夫救救她的儿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老大夫摇了摇头，一旁的学徒正准备上前安慰妇人，却见一个少年缓步走来，大言不惭地开口：“可否让我一试？”
学徒当即怒了，自己的老师都没有办法，这么一个半大少年又怎么可能做到？患者家属正是心痛的时候，他这样说，等最后无可奈何的时候便无疑是给了她希望却又要再狠狠刺她一刀。
然而不等他开口，那老大夫反倒是瞪大双眼看向慕泽辰，抢先问道：“可是叶小友？”
慕泽辰偏头，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是……？”
“说来惭愧，当初老夫有幸得叶神医一番指点，仿若醍醐灌顶……那时是见过你一面的。”老大夫说着，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不知叶神医此刻身在何处？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让此等伤患重获新生，老夫觉得，便只有叶神医了。”
慕泽辰没想到这老大夫认识叶九命，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他没有理会闻言惶恐退后的小学徒，低下头，语带悲哀地道：“师傅他……前几天仙逝了。”
“啊……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慕泽辰摇摇头，蹲下身仔细检查少年的情况。
少年似乎是在高速移动中从一两米的位置——按目前状况来看多半是骑马的时候坠落，导致小腿骨裂、脊柱受损，而右手好巧不巧被地面上尖锐的石头刺中，腕骨和手筋几乎断裂。而且在赶往医馆的途中又失血过多，甚至因为搬运不当导致二次受损……
相比起来，最好处理的应该是骨裂了。
慕泽辰摸了摸少年的小腿，配合针灸将骨头位置对好，借了医馆的小夹板直接固定。处理完后，慕泽辰又找准了穴位，刺激少年身体的自我修复。
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连一旁原本哭泣不止的妇女都看得目不转睛。
慕泽辰没在意他们的目光，自顾自清洗少年腕上的伤口，然后用内力接上了他的筋脉和腕骨，又用叶九命自制的缝合线将腕上的创口缝合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长舒一口气：“双腿多休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原样，但这手……”
妇人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慕泽辰没有卖关子，直言道：“若是保养得好，那么正常生活没有问题，只是无法提起重物，并且一旦遭到撞击，右手会比左手更容易受伤，且也更难恢复。”
“没关系！”妇人急忙说道，有前面的“残废”作对比，儿子还能够正常生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刚开始这段时间，尽量不要移动伤患，最好等状况稳定了再说。”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半点看不出私心地道：“既如此，便让令郎暂住在我们医馆后院的屋子里吧，有什么情况也方便我们及时诊治。”
妇人自是没有理由拒绝，干净利落地付了诊金和住宿费，便差使几个仆从跟着小学徒去收拾儿子住的地方。
直至此时，老大夫才终于显现出他的真面目：“叶小友，老夫前段时间碰上个棘手的病症……”
慕泽辰笑了笑，并不吝啬将技术与别人分享。
……
一转眼便过了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里，周锦程——那个坠马的小少爷——每天都要接受针灸治疗，药补、食补双管齐下，再加上年轻气盛，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母亲第一次看到他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没忍住再次泪流满面，对慕泽辰医术的怀疑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不尽的羞愧和感激。
周锦程是个闲不住的，养伤期间也不忘让仆从们搜罗各种好玩的东西来解闷。他早就觉得自己已经生龙活虎了，却还是只能憋屈得去哪都得坐轮椅、被人抬着走，要不是慕泽辰看他的目光太吓人，他恨不得冲出去跑两圈来证明自己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真不明白明明慕泽辰跟他差不多年纪，怎么比他老爹都吓人。
一口闷下今日的汤药，周锦程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垮着脸看向身边同样在喝药的苏筠：“苏小筠，咱们可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
苏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前生了病，都只能靠自己硬生生熬过去，那些熬不过去的，便是死了都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反而会被人牙子骂晦气。这人有叶大哥这么厉害的神医给他治病，还有那么多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的仆人，怎么还反而觉得自己苦？
这段时间，慕泽辰和苏筠也是住在回春堂的。慕泽辰的医术在老大夫看来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简单几句便能让他受益匪浅。为此，他不仅做主把妇人给的诊金全额给了慕泽辰，免费留他们吃住，在听说苏筠的事情之后还主动出钱出力替他调养身体。
而周锦程也只是随口抱怨，并不指望苏筠能跟他同仇敌忾。他在床上躺得实在无聊，又继续找话题道：“对了，西南军凯旋，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打仗了？”可他感觉最近日子还算太平啊。
“是啊，羽国那帮玩意儿，自家大旱粮食枯死，想不出补救的办法就只知道朝我们抢！这能忍？当然是把他们打趴下！”周锦程没受伤的左手狠狠锤了一下床板，越说越激动，“前段时间听说羽国又加了三万精兵，还以为这会是一场苦战呢，没想到庞将军用兵如神，便是以少战多也能将羽国打得溃不成军！”
看小崽子面露惊叹，周锦程便接着开始讲西南军的事。他“见多识广”，没几句便将苏筠拉入了一个金戈铁马的世界，而在苏筠逐渐沉迷的时候，周锦程蛊惑道：“他们马上就要入城了！想不想去看？要不然我们……”
苏筠一晃神，随即清醒过来，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叶大哥说你还不能出门。”
周锦程：“……”这小崽子太有原则了，他恨！
周围的仆从们见自家小少爷吃瘪，一个个低下头忍笑，免得小少爷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