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02.02
慕泽辰离开了村庄，远离了边境，又辗转着走过了好几个城镇，借着原主的身份凭证顺利进入了月国境内，最终在京城的外沿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他的手臂早已经恢复，步入人来人往的街道也十分平静。
嘹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铺子上的货物琳琅满目。而就在这时，正四处张望的慕泽辰却突然发现两个穿着极不合身且破烂不堪的衣服的瘦小身影踉踉跄跄地在人群中奔走，而众人像是见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让开了一条道，生怕碰到一丝一毫。
其中一个孩子跑得跌跌撞撞，右腿似乎还受着伤，使得他的姿势极为怪异，而且没一会儿就摔倒在地。他浑身颤抖，凌乱的头发像枯黄的稻草一般，细得能看出骨头形状的双臂上满是伤痕，蹭破了皮的双手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狠狠撑在尘土遍布的地面上，喉间压抑着丝丝痛苦的□□。
另一个孩子伸手想要拉他起来，却因为本身就没有什么力道而让自己也摔在了地上，挣扎了两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惊恐万分地回头看了两眼，随即在同伴绝望而哀求的目光下缓慢而坚定地跑了。
慕泽辰不知怎么的就停住了脚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没过几秒便快步追上，动作粗鲁地将那个摔倒在地的孩子拽了起来，丝毫不顾他疼得龇牙咧嘴。
“没想到你个小兔崽子胆子不小，居然敢跑！”男人上来就是两巴掌，见那孩子吐了血才收手，“真是晦气！”
他满脸厌恶地丢开男孩，正欲叫人去追剩下的那个，就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郎沉步走来。
慕泽辰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语气更是冷得彻底：“你们做什么打人？”
男人阅人无数，素来察言观色惯了，只需看两眼气质，便能大致判断出这人的地位、心情及喜好，几乎没出过错。于是他立刻向慕泽辰拱手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小子是叛逃的奴隶，骨头硬的很，不教训一番他便不知道天高地厚，小的也是为了管教好，这才出手重了些。”
慕泽辰一愣，奴隶？哦，是了，这个王权至上的世界，有奴隶和下人再正常不过……
他垂下眼，蹲下身抱起骨瘦如柴的男孩，伸手拂开他额前长乱的碎发，深沉地看着这张还未长开却依稀有了轮廓的脸，道：“那我如果想要买下他，要多少钱？”
男人脸上闪过犹豫之色：“这……不瞒公子，想必您之前也看到了，我们还没有完全管教好，这小崽子一心想逃，怕是您买了他也得不到忠诚。若您缺仆人，小的那儿还有不少一顶一的货色，都十分乖巧，还有女孩儿，实在不必用这种货色糟您的心。”到时候出了事，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奴隶贩子。
“就他。”慕泽辰面色不变。
男人眼珠子一转，想到有些公子爷就喜欢这种小男孩，并且越叛逆就越是带劲儿，再看慕泽辰的动作和眼神，立刻自以为了然地说道：“那行，公子若是想要，只需三两银子便可。”
慕泽辰没在乎男人突然变了调儿的语气，付了钱，跟着他办了手续，只觉得一个人只因为这一纸契约就只能一切全看别人脸色行事，甚至自此连生死都完全被别人掌控，实在是太过可笑。但是这个世界如今便是如此，他即便不满，一时也改变不了什么。
按照卖身契上所写，男孩名叫苏筠，今年已经十四了，但因为长年营养不良，瘦弱得仿佛十岁都不到。
慕泽辰从奴隶贩子那儿顺了一件衣服给苏筠披上，带着他回了客栈。他招呼小二送些热水和小粥小菜到房间，自己则是准备给他上药和包扎。
由于在前一天晚上住店时预付了不少定金，小二的动作格外的迅速。
慕泽辰拉起屏风将脱去了衣服的苏筠挡住，又取出自己剩余的碎银，差正在布菜的小二去买些小男孩能穿的衣物来。
小二收好托盘，将毛巾往肩上一搭，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目测了一下银子的数量和自己能从中赚到的差价，立刻笑着接过，保证道：“公子放心，小的腿脚利索，保准一会儿就回。”
“嗯，去吧。”
“好嘞，那公子慢用！”
看着小二关门离去，慕泽辰看着苏筠叹了口气。
没了空荡荡的衣物遮掩，他的瘦便更加一览无余。不仅如此，他身上更是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那些伤痕有的已经青紫发黑，有的则才刚刚结痂，稍一动作又崩出血来。
慕泽辰用毛巾沾了热水，仔细地先将苏筠伤口上沾染的灰尘和干涸的污血擦去，那雪白的毛巾三两下便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样。
尽管慕泽辰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苏筠依然痛得不自主地抽搐起来。
慕泽辰放下手中染了大片黑红色的毛巾，用原主医药箱中的药粉一点点地为苏筠上药，期间看他疼得小声呜咽却帮不上忙，药又不能不上，只能轻轻给他吹。
苏筠瑟缩着，黝黑的双眼悄悄睁开，一眨不眨地盯着慕泽辰。他明明早已经对疼痛麻木了，但眼看着慕泽辰因为他下意识的抽搐而心疼不已，便更加贪婪地放纵自己表露出疼痛的模样，以求获得对方更多的关注。
慕泽辰熟练地为他绑好绷带，然后拖着他的身子慢慢地抱到浴桶边上。他换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垫在苏筠肩头，接着用水湿了手，一点点地替他把头发上的死结顺开，抹了皂角，洗净，擦干，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洗完澡，他又想起之前他跑步的姿势不对，仔细检查了他的右腿，确认没有伤到骨头才放下心来。
慕泽辰一向不喜欢麻烦，但看着苏筠露出的那张熟悉而又苍白的面容，想着，如果是这个人，那么做的事即便繁琐一些也不是无法接受。上辈子多么光芒万丈的人啊，这一世竟然过得这么凄苦。如果自己再晚一些遇到他，他是不是还会更加悲惨？
他叹了口气，想着他大概得想办法出去赚钱了，否则别说还要再养一个苏筠，就连自己的生计都怕是维持不住。
叶九命为富人诊治是收费多，但遇上穷苦人家倒贴药钱也是毫不手软，更别提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义诊，手上根本存不下什么钱。
等小二送了衣物回来，慕泽辰看着即便睡了也紧紧抓着自己衣袖不肯放手的苏筠，不由再次叹了口气，翻身上床躺在苏筠身边，垂眸浅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察觉到身边人呼吸频率变化的那一刻，慕泽辰便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头，苏筠果然已经醒了，正睁着他那双黝黑的眸子，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慕泽辰笑了笑：“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筠不语，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了。
在奴隶贩子那里，他永远只能蜷缩在那个阴冷狭小的铁笼子里，忍受着胃里和身上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灼心的痛楚，还要担心下一刻会不会遭到那些人毫无缘由的谩骂和毒打……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伤痛，没有人会在乎他吃了什么穿着什么，没有人会在乎他的身体，他们在乎的永远就只有自己是不是听话，能卖出多少钱，可是今天，他竟然从一个陌生人身上体会到了那种名为“温暖”的感觉……
他怕他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睁开眼后梦就醒了，他还会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成为任由别人打量的货物。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罢了，而一旦这种能够被呵护的奢望得以实现，再要让他放手，就简直生不如死。
太过渴望得到，因此太过害怕失去。
暖阳撒进房间，也第一次照进了他的心里。
苏筠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心虚地看着那截被他抓得皱成一团的衣摆，听到慕泽辰声音的那一刻更是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地底。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长久的阴暗让他几乎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他惊恐万分，不想让少年觉得他是个废人，他拼尽全力想要证明自己，可是不论他心里想了多少，发出的却都只有嘶哑的“啊啊”声。
慕泽辰眼神中流露出无奈，柔软的指腹轻轻抹去男孩不断涌现的泪水，想到上辈子初见他时，也是这种呕哑嘲哳的噪音，最后却直接冲进了他的心底。
“没事，不急。”慕泽辰坐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虽然依旧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枯黄，但好歹不再杂乱和扎手了。
他走到一旁的小桌边，取了一碗带着凉意的蛋花粥，用精神力加热后用勺子盛了送到苏筠嘴边。
刚才他就发现，自己上个世界的异能强度似乎都带过来了，只是没有办法控水，按照古代世界的设定来看的话……似乎是叫内力？
一碗蛋花粥慢慢喂完以后，慕泽辰便停了下来。苏筠的胃因为这些年的遭遇有了不少毛病，需要好好调养，现在让他大吃大喝绝对是害了他。
而苏筠也很乖，不吵不闹，安静地吃完了，然后盯着空碗发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慕泽辰翻出了那张之前一直被忽视的卖身契，递到了苏筠面前：“这个给你。过两天，我带你去办户籍。”
苏筠茫然地抬起头，他逆着光看向慕泽辰，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并不算丰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就是他身为奴隶的证明，是他身份低贱的象征。放在一天以前，他或许都会立刻扑上去将它撕个粉碎，但是此刻，只是因为持有它的是慕泽辰，他却反而有一种即将被抛弃的错觉……
他伸出手，缓缓地将那张纸推了回去。一想到恢复平民身份之后就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跟在这个人身边，享受不到他带给自己的温暖与呵护，他宁可依然做一个卑贱的奴隶。
“我叫叶溪，”慕泽辰只当他是叫他先帮忙收着，便也没有多言，“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苏筠闻言，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他点了点头，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了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