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归国谣
宁青时看着大理寺护卫随着解璟大人,将宁若白重新押回车马上,带回大理寺提审。
她垂眸抬步也要离开,就被身后宁德崇苍老的声音叫住。
宁青时回眸,看着征战了半生的宁安王,两鬓斑白,徐徐老矣,风光不再。
宁青时收回目光,沉声对他说道:
“宁安王,如果你还要为江氏求情,就请免开尊口了,你我父女之间,还是多留几分情义吧。”
宁德崇的眼眸微动,他看着宁青时,只低声说了句:
“青时,阿父终是对不住你。”
宁青时鼻头一酸,她闭上眼睛,沉了沉心绪,才开口说道:
“你对不起的,是我阿母。”
“冷儿……”
宁德崇一向镇定威严的眼眶,此时已是微红酸楚的模样,他有些哽咽的说:
“当年冷儿怀着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北漠的秋日风大沙大,我那时护着她,她就在我怀里笑……我们还在讨论,要给腹中的孩子,取一个什么名字……”
“够了!”
宁青时心绪翻涌,她咬牙道:“你不要再提母亲……母亲那样爱你,你却护不住她!甚至,还娶了一个要她性命的妾室!”
九思见宁青时身形晃动,急忙上来扶住她,担心的说:“王妃……”
宁青时摆摆手,重新看着宁德崇,她沉声说着:“我帮着宁若白,只是为了大局,为了朝政,不是为了宁安王府里本就凉薄的感情。
你如今,不必谢我,更不必求我,江氏谋害正妻的案子,我不会放过,我阿母的命,总要有人来陪。”
宁青时腿脚已经有些酸软,她借着九思的搀扶,强挺着站着,抬眸看着宁德崇说:
“你对我阿母的情,若有来生,你自己再去同她还了吧。不必再跟我诉说这一文不名的深情……”
“青时……”
宁德崇看着宁青时决绝的背影,只说到:
“阿父不指望你可以原谅我,但是,为着你腹中的孩子,阿父只希望你可以记住冷儿对你的嘱托和希冀……”
宁青时听到母亲的名字,回头看着宁德崇,问道:
“我阿母的希冀?”
“青时,你还记得冷儿曾经一直教你念的那首诗吗?”
宁德崇扶着宁安王粗壮的门柱,幽幽的说着:
“双脸,小凤战蓖金飐艳。
舞衣无力风敛,藕丝秋色染。
锦帐绣帷斜掩,露珠清晓簟,
粉心黄蕊花靥,黛眉山两点。
清晓……你阿母只愿唤你作清晓……她说,青时是宁安王府的青时,可是清晓却是在北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清晓。”
“所以呢?”
宁青时皱眉,她不明白,宁德崇此时提起阿母,是想说什么。
“这首诗,名作《归国谣》,”
宁德崇眼眸微凉,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宁青时,又仿佛越过宁青时看向当年的齐冷,宁德崇的嘴角带着笑,他低低说着:
“青时,你只知道,你阿母是西凉人,可是你却不知,她原本是西凉王朝的行医族的圣女,地位崇高。
她本是自愿离开西凉,想来大周上京看一看宁安王,看一看我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主帅到底是何人。
没曾想,这一去,她就爱上了上京的风土、北周四季分明的温柔。
最后,冷儿也爱上了我,愿意留在我身边,不再回去西凉。
西凉的行医世家,却从未停止寻找她,为了找她,将你们母女带回西凉去,她的家族没少威逼利诱,所以,冷儿的一生,也不并不太平。
她教你念诗,唤你作“清晓”……
只不过是想让你放下仇恨,不管北漠西凉、大周上京,你都只是那个清灵春晓的女孩子,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为自己而活,不必活在别人的传言里,更不必活在家国纠葛的仇恨里。”
宁青时听着宁德崇的话语,心中一震:
“阿母,是西凉王朝的行医圣女?”
“是,西凉王朝的行医族,是和西凉王族地位相同的存在,也是首屈一指的贵族。”
宁德崇看着宁青时继续说:“后来,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更是千方百计的想要带你回去,那时候西凉战事凶险,我差一点就顾不住你……
还好,你后来误打误撞的,遇到了西凉王朝的七王子,宇文祐。是他在暗中顾着你,护着你的济世堂,西凉的行医世家,才不敢再对你怎样……”
宁青时抬眸看着宁德崇,冷声问道:“你既然知道宇文祐的身份,为何还敢让我和他日日在济世堂交往?”
宁德崇沉眸,他低声说:“我本以为,你和七王子如果亲故,也能结成一段佳话,为了北周和西凉的安稳,或许不失为一段姻缘,同时,也能护你在西凉的安全。”
“所以,你在北漠的时候,就想着用我和亲?”
宁青时沉声说:“还是你和西凉王,一早也有交集?”
“青时……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本王这征战一生,或许对不住你阿母,也对不住你,可是,本王唯独对大周问心无愧!”
宁德崇看向宁青时说:
“本王不会和西凉王交易,本王更不会想着让你去和亲……
本王只是……
我只是想完成你阿母的心愿,让你自由自在的,不必受着北周朝堂拘束,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
宁青时自嘲的笑笑,她看着宁德崇喃喃的道:
“清灵春晓,无忧无虑,为自己而活……
父王,你口中的这种生活,自我阿母死后,我就再也体味不到了,你,不明白吗?”
宁德崇痛苦的低下头,他说着:
“如今,景阳王待你极好,虽然他身处大周朝堂的漩涡,但是阿父只希望你可以心甘情愿的跟着他,可以好好被爱护着,可以摈弃宁安王府带给你的仇恨,重新活一次。
带着你腹中的孩儿……好好的活一次。”
宁青时沉沉的闭上眼眸,头脑里一阵晕眩,她撑着九思,冷声说道:
“我好不好,都换不回阿母重活一次,宁安王,你我,各自珍重吧。”
宁青时撑着九思,抬步走上马车,当九思放下车辇的帘子,宁青时沉浸在车厢内的黑暗中时,她喉间不由得泛起一丝血腥的气味。
母亲是西凉医族世女,宇文祐暗自护了她八年,江氏害死母亲十二年未曾受罚,宁若白愿意招供,却是活罪难逃……
宁青时一阵气血攻心……
多么可笑!
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济世堂堂主,那种潇洒无稽的日子,只不过是在宇文祐的庇护之下,才得以生存。
如今,江氏伏诛,宁若白伏法,宁德崇跑来告诉她,她的母亲希望她清灵晨晓,无忧无虑?!
早些年,他这个慈父倒做什么去了?
从小打到,家法杖责,哪个不是他打的?
从前到后,他都知道是谁害死了母亲,按而不发,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个孤女在府中艰难求生?!
如今,她成婚了,当了王妃,有了爱人,怀了孩子,他倒是出来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让她好好生活?!
她是什么?她不过是她的女儿而已啊……
宁青时越想越觉得胸闷,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心绪不宁。
片刻后,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才慌了神。
宁青时努力平稳心绪,让自己可以平稳心脉,恢复镇定,她不想自己的激动的伤到腹中的孩子。
宁安王府的路回到景阳王府,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宁青时却在马车里仿佛过了半生。
她紧咬牙关,努力回忆着医书医经的记载,让自己血脉平息,让自己沉稳心绪。
终于,在马车将将停在景阳王府门前时,宁青时腹中绞痛的感觉渐渐舒缓了些。
九思掀开车帘,就看到宁青时惨白的脸,他惊恐的上前扶住她,说道:
“王妃!你不要吓我!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不用……”宁青时努力对九思扯出一丝笑容,她说:“上京城里,找不出比我更厉害的大夫了。你扶我回寝室休息休息,就好。”
九思不敢违令,他只得小心翼翼的扶着宁青时回到房内,宁青时躺下时,还不忘跟九思说:
“小九思,你不要告诉王爷,我这么糗的样子啊……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就将自己弄的惨兮兮的,好生丢人……我不想他笑我。”
九思沉声,看着宁青时睡下,他才起身退出房去,犹豫了半天,九思还是觉得自家王爷不会嘲笑王妃……
王妃今日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必须得让王爷知道才是!
九思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李景修寅时回到王府时,九思就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
着重突出了宁青时的沉稳镇静,大气威武。
李景修听着,眉头却越蹙越深,眼里渐渐黑沉的起了雾气一般。
“王妃在何处?”
“寝室…”
九思看着李景修抬步而去的背影,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暗自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什么话说重了,自家王爷,怎么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愣着做什么!传御医!”
李景修一声低吼,才让九思回过神来,他飞一般的抬腿出府去,一刻也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