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挣扎
平原市第一人民医院里,再灿烂的阳光都无法驱散隐晦的气息。
肖更时在医院抢救室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单洁英已经哭的有气无力,瘫软在椅子上,几个邻居搂住她,不停的摩挲着前胸后背。双笙手足无措的站在急救室门口朝里面张望,他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昨天发生了多么严重的事情。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肖更时扑过去抱住大夫:“大夫,怎么样了?”大夫摇了摇头:“孩子脑干部分受损严重,颅内大量出血,颅内压增高导致水肿,呼吸和心跳……其实早就没了……送来的太晚了。”肖更时身体一软滑倒在地,医生赶紧上前扶住:“您节哀,节哀吧。”单洁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远远的看到肖更时瘫倒在地,立刻明白了一切,嚎啕大哭起来。
双笙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这才真的相信,昨天还和自己上学回家打打闹闹的问行,死了。
双笙突然感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他大口的喘着气,踉踉跄跄的退到一个角落,顺着墙滑落在地上,捂着嘴哭了起来。
医生把问行的遗体推出抢救室,单洁英哭着扑倒在问行的遗体上,肖更时也哭着走上前,用颤抖的手揭开盖在问行身上的洁白单子。双笙挣扎着站起来,远远的看着问行。
问行似乎跟昨天没有任何区别,就像是睡着了,而且睡的前所未有的香甜,他的脸上非常安详和放松,双笙似乎还从他的嘴角看到一丝丝上扬,有一种获胜者的得意,或者说是解脱。
医生把白布盖在问行的身体上推走,肖更时搀着意识模糊的单洁英重新坐在椅子上,邻居们都抽抽涕涕的围在两个人身边,努力又小心翼翼的劝慰着两个人。
肖更时无力的抱着头一语不发。过了许久,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蹲在角落的双笙。肖更时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双笙身边慢慢蹲下来:“双笙,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双笙不敢看肖更时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哭泣。
肖更时抚摸了一下双笙的脑袋:“你说实话,不管发生什么,叔叔都不会怪你的。”双笙慢慢抬起头:“昨天我跟问行回家,走到城南路老城墙那块,光头他们又冲过来要劫我们,我跟问行就逃,被逼到了老城墙城东路断崖那块,我们怕他们抓住打我们,我就……”双笙眼神突然闪躲了一下,他催促问行快跳的一幕让他胸中顿时升起巨大的罪恶感。
“就怎么了?”肖更时迫不及待的追问。双笙想了想接着说:“我就问问行怎么办,他说跳到树上出溜下去逃走就行了,我们就跳下去了,可问行抓的树枝断了,就……掉下去了。”肖更时听的一头雾水,他疑惑的问:“光头?谁是光头?”
双笙觉得到了现在,什么偷钱、打劫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索性把前因后果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肖更时:“城南路最近老有人打劫,有个光头老劫我们,昨天晚上就是他们一伙追的我们。”“你们之前就被劫过?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双笙想到问行的可怜样子,眼泪又流了下来:“问行说……他的钱都是偷你钱包里的,怕你知道揍他,不让说。”肖更时愣了一下,懊悔的叹了口气。
肖更时回头看了看,大伙都在忙着安慰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单洁英,没有人注意他跟双笙,于是转过头接着问:“可昨天……问行都摔成这样了你们还不说?”双笙擦了擦眼泪:“当时只顾着害怕光头打我们了,我看问行摔了一跤,就问他怎么样,他就说有点头晕没事,我们就爬起来跑回家了,没想到……”肖更时多少有点埋怨双笙的口气:“怎么可能没想到……都摔成这样了,你都没发现不对劲吗?”双笙愧疚的低下头:“可……当时问行确实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站起来我们就跑了……”双笙抬起头看着肖更时:“他回家后呢?你们也没发现他不舒服吗?”肖更时语塞了,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且……”双笙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什么?你说?”肖更时看双笙欲言又止催促道。双笙咬了咬嘴唇:“我跟问行早就知道,你们家保险柜就是光头一伙偷的。”听双笙说出“保险柜”三个字,肖更时瞬间就从丧子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
他惊讶的看着双笙,压低了声音颤抖的问:“你知道我们家保险柜丢了?”双笙点点头。肖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他拉着双笙转到背对邻居的柱子后面问:“你还知道是谁偷的?”双笙点点头。
肖更时的冷汗冒了出来,他努力的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双笙,这些事你跟你妈说过吗?”“没有。”“其他人呢?”“更没有。”双笙很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保险柜对肖更时有特殊的意义,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安慰的话:“这个事情,只有我跟问行知道。”
肖更时点了点头,稍微放松了一点:“那……你们怎么知道谁偷的?”双笙看到有个护士经过,特意停顿了一会儿,等护士完全离开才说:“之前光头劫我们,要我们每天交保护费,我们害怕,就找咱厂的盛七去教训了他们一顿,后来光头找到我跟问行,把劫问行的钱退了,还说他跟盛七不打不成交拜了把子,以后不仅不来劫钱,还要来护送我们回家,就是那天,光头跟着我们去了你家,然后没几天,你家就被盗了。”
肖更时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那……这会不会是巧合?”双笙摇摇头:“不会,因为光头偷你们家的时候,把一块手表掉在客厅了。”“什么手表?”“就是问行的那块指南针手表,你之前送给问行的生日礼物,当时为了感谢盛七帮我们出头,我们送给了盛七,后来光头说盛七跟他结拜的时候又送给他当礼物,一直戴着,所以那天你们家被盗,一进屋看到这块手表,我们就知道谁干的了。”
肖更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量讯息搞得有点蒙,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才说:“双笙,这么多事,这么多重要的事儿,你们怎么……怎么就什么都不说呢,我们还是不是你们的爹妈?”双笙也心有委屈,略带抱怨的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问行……说你打他,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我……我的意思是……咳……”肖更时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悔恨的锤了一下柱子。
双笙想起问行之前的种种,忽然觉得他短暂的一生充满了悲剧,禁不住又掉下了眼泪:“问行说他学习不好,体育不好,什么都不好,你天天骂他,打他,他见你就害怕,所以不管什么事都怕你打他,就……就什么都不敢说……”
肖更时懊悔、沮丧的捂住脸,泪水也止不住流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肖更时止住眼泪站起身,推开旁边的窗户想透透气。
肖更时透过医院的窗户,看到一辆警车开进了医院,罗世襄和小苏从车上走了下来。肖更时怔住了,他眼神慌乱的转动了几下,赶忙蹲下身扶住双笙的肩膀说:“双笙,一会儿警察来了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就说是跟问行在城墙上玩,不小心掉下去的,好吗?”双笙不解的问:“为什么,明明是光头害的问行,我要给问行报仇!”肖更时喘着粗气急切的说:“我知道,孩子,你是问行最好的朋友,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当然也想马上给问行报仇,但先不要告诉警察,我们自己去抓光头好不好?”
双笙被肖更时的态度有点激怒了,如果之前不管什么原因让他保守秘密都还可以理解,现在问行都死了,还在遮遮掩掩,难道要让光头逍遥法外吗?
双笙腾的站起来:“我们怎么抓?如果光头知道死人了肯定会跑,人真跑了,也许我们这辈子都抓不住他了,再也不能给问行报仇了,现在告诉警察,就能立刻抓住光头,为什么不?”
肖更时已经听见了罗世襄跟小苏边上楼边说话的声音,他急的突然跪在了双笙面前:“双笙,算叔叔求你好吗,你按叔叔的话说,叔叔有自己的苦衷,我回头给你细说,现在你帮帮叔叔好吗,问行不在了,叔叔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你,以后问行有的你都有,好吗?”
双笙流着眼泪,瞠目结舌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肖更时不知怎么办。
肖更时擦了把眼泪,猛的起身跑到单洁英跟前,抱着单洁英的头轻声说:“罗世襄来了。”单洁英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嘟囔着:“我的儿……”肖更时趴在单洁英耳边:“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说,我来说。”单洁英似乎根本没在听肖更时说什么,自顾自的念叨着:“我的儿,命都没了……”肖更时帮单洁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那就听我的,否则儿子就白死了。”
说话间,罗世襄跟小苏已经走到了肖更时跟前。
罗世襄看肖更时抱着单洁英悲痛的样子,缓缓蹲下来轻声的唤了一声:“厂长。”肖更时把脸从单洁英的头发中慢慢抬起来,看了看罗世襄,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问行……没了。”罗世襄悲痛的点点头:“我接到医院的电话了,可没想到是您的儿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更时重新把脸埋进手掌心:“不让他去爬城墙,他就爱上那儿玩……”肖更时掩面哭起来,用手指了指双笙。
罗世襄转过头看到了墙角的双笙,他站起身走到双笙跟前:“双笙,昨天是你跟问行一起回家的吗?”双笙点点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叔叔。”罗世襄看着双笙。
双笙看了一眼罗世襄,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说:“昨天放学早,问行说要去城墙上寻宝玩一会儿……我们俩没注意时间,等玩够了想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老城墙城东路那块了……天黑了问行有点害怕,想从城墙上跳到歪脖树上出溜下来然后沿着马路回家,结果跳的时候没抓住树枝……就掉下来了。”罗世襄想了想:“哪个歪脖树?”“就回民公墓对面那块。”
罗世襄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回民公墓……”他大概回忆起来回民公墓的位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得更加困惑了:“那块的城墙十来米高,你们怎么想着要跳下来呢?”双笙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说:“问行说天黑了城墙上老有劫钱的,不敢往回走,坚持要从哪儿下来。”“城墙上有劫钱的?你们是被打劫了吗?”双笙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连连摆手否定:“没……没有,辛老师之前告诉我们,老城墙哪儿有人被劫过。”
罗世襄看着双笙,双笙慌忙把眼睛低垂下来。
罗世襄看到双笙露出的胳膊上有好几道深深的划痕,他伸手拉着双笙的胳膊边看边说:“那棵树高吗?”双笙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嗯,树冠正好跟城墙一般高。”罗世襄点点头:“你一会儿去找护士擦点药水,防止感染了。”双笙哦了一声,顺带着松了口气。罗世襄突然问:“你确实看见问行没抓住树枝?”双笙一愣,下意识的抬起手指了指天空,比划着说:“不,他抓住了,但他太胖了,抓的小树枝撑不住他,断了。”罗世襄看着双笙的手在空中起舞,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罗世襄跟小苏下楼回到警车,罗世襄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发起了呆。
小苏看出来罗世襄有心事:“头,有什么不对?”罗世襄摘下警帽捋了捋头发:“双笙这孩子没说实话。”“他能有什么隐瞒的,不应该实话实说吗?”罗世襄抬起手模仿着双笙的动作在空中比划着说:“你记不记得我最后问双笙,你是不是看见问行没有抓住树枝?”小苏往后靠了靠,回忆了一下说:“他怎么说的?”罗世襄摇摇头:“他说什么不重要,但他下意识的举起手指着天上告诉我的经过,这证明什么?证明他是在下面看着问行往下跳的。”
小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也就是说,是他先跳下来的,看着问行再跳的。”罗世襄放下手,摸了摸下巴说:“从人的行为学角度说,一般谁发起提议,谁最可能先行实践,然后才是追随者模仿,双笙口口声声说是问行让跳的,但事实很可能相反。”小苏来了兴趣,他看着罗世襄问:“难道是双笙诱使问行跳下去的?他为什么这么做啊?图什么?”
罗世襄低头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小苏:“人心隔肚皮啊……别忘了,双笙可是林兰的孩子……也是焦同生的孩子。”小苏楞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您不是怀疑……”罗世襄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打着火:“那么高的城墙,如果只是上去玩,为什么要从哪里跳下来?这完全不是正常脑子应该做的事儿。”
罗世襄挂上档开车出了医院:“先存疑吧,等调查一下我们再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