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过去

    每个人的学生时代，大概都会有一个学习很好，但却不太被人记得住的同班同学。

    记得他/她是因为成绩就在面前放着，优秀得像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家长们到学校开家长会看成绩单的时候，会特意用手指敲敲纸上印着的名字，打听他/她是谁，是哪家孩子。不管老师心里中不中意，都会有意无意地用他/她的名字和成绩单上的数字来敲打那些让自己感觉恨铁不成钢的学生。

    肖逸就是那类型的学生。

    肖逸不曾说过，但她心里也知道，做一个学习好的人——成绩好到足够耀眼，也许能够让她稍微融入这个格格不入的环境里。可她就是那一堆圆形滚珠里的一个方块，又或是一堆方块里的一颗滚珠，总归是卡住的，她是一个异类。

    是的。穿白布鞋的人和穿耐克阿迪的人是不一样的，三天换一个笔袋的人跟三年用同一个铁皮笔盒的人是不一样的，不同环境背景出生成长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的。

    生活的环境不一样，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

    肖逸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知道，“有教无类”是孔老夫子的理想，它不是每个传道授业解惑者都秉持的观念。她成绩足够好了，不是排在第一就是第二，再马有失蹄也只最多排在第三名，可她始终得不到班主任的肯定。

    最无限于接近得到肯定的那一次，是班主任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说“考得不错”。但那一次期末考，她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三。

    据说每个学期带出年级前三的班主任都会在学期末拿到奖金，但即便这样，班主任还是没有对她笑。

    能令到班主任露出笑容，让她眼角的年轻的细纹漾开来的，都是那些成绩不怎么好，有些顽劣，却会说好话哄她开心的男孩子。

    所以可以料想得到，她同样也不喜欢池海露，尽管池海露成绩也永远排在前十，但没关系，因为所有男生都喜欢她；因为男生喜欢，班主任居然会因此而顾忌一点，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对池海露面露不耐。

    这真是一种很畸形的生物链关系，但在那所资源型重点高中里，大多数人都没觉得这当中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有最顶级的教育资源，集聚了全城最富有财力和权力的后代，南城一中在很多时候比混混学校更混混。

    肖逸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忘记是上一堂什么课了，大概不是主科，班上有几个顽皮男同学为了招惹池海露，在课上不停地给她传纸条，有拜托同学挨着座位一个个传的，有直接扔她桌上的，被任课老师发现后直接捅到了班主任那儿。肖逸记得，那节课下课后的课间休息时间大概只有三分钟，剩下的七分钟全被班主任用来批评池海露了，而她肚子里憋了一大泡尿。

    班主任才没开始骂几句，池海露就红着脸趴在桌上哭了。那几个男生见状立即起哄维护，跟班主任说不关池海露的事，要训就训他们，弄得班主任脸上挂不住，气冲冲地走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但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池海露就被隔壁班几个女生围在了走廊花坛的拐角。原因是，班上那几个招惹池海露的男同学，就是这几个女生的，男朋友。

    池海露虽然比较招男生，但其实平时跟班上男女同学的关系都处得还可以，可是那天，当班上同学放学时走过那个必经的花坛拐角时，居然都对池海露的遭遇视而不见，肖逸也是其中一个。

    肖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这样的场面颠覆了她对一所重点高中的既有印象。这像香港黑社会电影里才有的画面，居然这么自然地发生在她的生活里。

    原来重点高中也可以这样。

    后来听说，那天是一个读高中部的学长看见后替池海露解了围。那次之后，人人都知道池海露多了一个高中部的干哥哥。

    在肖逸心里，对“迎刃而解”这个词语的含义的深刻体会是来自于池海露，好像不管遇见什么样的困难，幸运女神都会对给她更多的照顾。那时候，肖逸作为一个遥远的旁观者，隔着一段仿若无边的距离望着那些属于池海露的被偏爱，不是没有羡慕过。

    她们俩产生交集，是在一次下午放学后。

    那天下午的最后两节课都因为教师会议被改成了自习课，放学的时候，肖逸还有两道大题就把当天的作业解决完了，于是想着写完再回家。池海露则是在自习课的时候，跑去舞蹈室练舞，为即将到来的校庆表演做准备。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都已经空了，橘红色的斜阳照进教室的画面，完美得像每个人美化过的校园记忆。

    肖逸正埋头做着数学题，没有发现有人进来，直到听到有人跟她说话。那种心头一惊一紧的感觉，让她在很多年以后都还记忆犹新。

    “肖恺璐，你怎么还没走呀？”

    肖逸记得，池海露是这样问她的。

    她抬起头，看见穿着紧身黑色舞蹈服的池海露看着自己，表情有点惊讶，又像有点欢喜。她额角细细碎碎绒毛似的头发因为练舞出的汗而黏在了太阳穴旁边的皮肤上，锁骨像一把尖刀刻在脖子下方，笔直一条。西斜的太阳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掠过池海露的发顶，将她的头发晕染成橙红色。

    肖逸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池海露，因为在此之前，她几乎没跟池海露说过什么话。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池海露能跟完全陌生的自己，用一种熟稔的语气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也正被斜阳照得满身橙红，平日里习惯了不被人看见的她，正在斜阳的助攻下将整张面孔暴露在池海露的眼底。

    池海露看了肖逸好一会儿，像在等待她说话，又像不需要她说话，而后很惊喜地说了句：“哇肖恺璐，你皮肤好好！一丁点毛孔都没有诶！”

    肖逸记得，她当时脸都红了。

    她隔了一阵，磕磕巴巴地答道：“你……你皮肤，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