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异议
杨子健开着双闪将车停在路边时，肖逸正坐在市图书馆楼下麦当劳外的长椅上吃着奥利奥麦旋风，在她身边坐着一个巨大的麦当劳叔叔，红头发红鼻子红嘴唇，露出夸张逗趣的笑容试图感染每一位光临的顾客。
三月，南城的空气里依然存着一丝寒意，不多，但也足以让一向畏寒的肖逸全副武装。
杨子健远远看她披着一头长卷发，穿着灰色大衣和长筒靴坐在麦当劳大门口缩头缩脑吃冰淇淋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幽默。
肖逸爱吃麦当劳不是最近的事了，在读大学的时候，肖逸就常拉着杨子健陪她到麦当劳通宵复习。
北京凌晨的麦当劳收留了各式各样无家可归或有家不回的人，凌晨的黑与室内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各怀心事的人在这个充斥着番茄酱味儿和汉堡香的空间偶然相遇，像是某个故事的开端，很有意思。因此在肖逸对北京的记忆里，总有那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那时候的肖逸还绑着高马尾，人长得漂亮却很朴素，看着有点高冷实际上性格很虎。她是个一米七二的高个子，可在谈恋爱的时候，杨子健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女友很可爱。年轻的时候不会掩藏爱意，他问过室友觉不觉得肖逸很可爱，问到室友咂舌，费劲巴拉地憋出一句不完整的句子：“她大概是只对你温柔。”后面半句没说出来的，是“她那么高又那么凶”。
杨子健按下副驾驶的车窗，用手机拍了一张肖逸吃冰淇淋的照片后才按响喇叭，等肖逸循声望过来时，才气定神闲面无表情地冲她招了招手。
车门一开，杨子健就问：“我麦乐鸡呢？”
他其实没有真的认为肖逸会买，可下一秒肖逸就将一个揉得皱皱巴巴的麦当劳纸袋丢到了他的腿上。他打开纸袋，就看见里面放着一盒麦乐鸡和一小盒蒜蓉辣椒酱。杨子健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吃官配的那款酸甜酱，只喜欢吃这个蒜蓉辣椒酱。没想到这个习惯肖逸还记得。
杨子健觉得有点感动，这股劲儿一泛上来就让他忍不住想耍嘴皮子，正想揶揄两句，肖逸就瞪着他说：“劝你别吃。见客户吃蒜，你可真有能耐。”
……
肖逸和杨子健到池母家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三四点，才几天的时间，池母就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缕不甚明亮的阳光从客厅的窗户里照进来，整个家像被寂寞笼罩。池母信佛，有焚香的习惯，上次来的时候也闻见沉香气味。平日闻到这股气味，会让人有种感到一股淡泊的宁静，而此刻闻见，不知为什么，让肖逸感到一阵心慌。
这样的味道在这个房子里显得太沉静了，沉静得像是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像一个任由自己不做任何安全措施的亡命之徒在海上随波逐流，荡到哪儿便算哪儿，如果能遇见风浪，顺势被卷进无边黑夜之中也无妨。
池母还是跟上回一样，用那两个池海露亲手做的马克杯给他们倒茶。
“今天有好几个人给我打过电话，我都没有接，”池母将手机通话记录翻出来递给肖逸看，“大概是海露公司的人吧。”
她的语气平静得一如往常，但肖逸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阿姨，您是不是没休息好，很累？您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呢，最近也吃不下什么。不过我吃了点水果。”池海露母亲指了指她右手边角落上的一个圆柱形矮边柜，柜上放着一个水果碟，碟子上放着一个被对半切开的苹果，切面已经氧化成褐色，“放心，我饿不着，啊。”
“那就好。阿姨，您一定好好的。”
“身体最重要。”杨子健也在旁边说了一句。
“嗳。”池母应道。
肖逸看着憔悴的池母，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很沉，得使劲吸一口气才能将那种压抑暂时顶开。可她自觉不能这样做。不能再将消极的情绪倾洒在这个已经满载痛苦和无助的空间里。
她捧起马克杯喝茶，直到感觉手心快要灼伤才放下。杯底和茶几面相碰的声音，被三人的沉默无限放大。
又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三人才进入正题。起头的自然还是“六亲不认”的杨子健。
第二篇推文发出后，不同角度的、或理性或偏激的言论已经不断出现在评论区，肖逸像过去一样没有刻意回避那些刺痛眼球的留言，还是让助手挑选出具有代表性的留言在评论区公开。
和肖逸预估的情况差不多，有不少网友会在看到池海露与某同事有长期男女关系后思维就开始紊乱，说出一堆毫无逻辑的诸如“这就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下场”的话。还有一些网友会从抨击个人开始转移到抨击公关行业上。但大多数网友还是能够抓住重点，认为gi公关应该对池海露的死承担一定责任。
【应酬喝酒是为了工作，这是公司行为，如果在明知下属身体不适的情况下仍然强迫对方应酬喝酒，这当然要算工伤。】
【应酬不属于工作职责范围内，上司强迫是一个理由，但已经是成年人了，有基本的判断能力，难道她就不能拒绝吗？除非是有人把酒灌进她嘴里。】
【我法考的时候遇过这样的题，如果上司要求下属做出不合理的行为，所有后果是由上司来承担的。】
各执己见，众说纷纭，但引起探讨就是好事，能为gi带来一定的舆论压力。且推文刚发送后没多久，gi已经派人尝试和池母联系并且和池母的代理律师杨子健面谈，按照这个事态发展，gi想要和解私了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强烈。
杨子健也将gi的想法转告给池母，池母依然坚持要将gi告上法庭，“女儿都没有了，我要那笔赔偿金来做什么？我只是要坏人受到惩罚！”
杨子健说：“阿姨，我还是要重申一下，我们要告的是gi，并不涉及到个人，不管法律最后如何认定，也只是gi，这个公司来承担责任。gi在意的是整个公司的品牌不要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我们走法律途径的最好结果也只能是做到让gi承担法律责任，给予您一定的赔偿。而实际上，肖逸做的事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让gi品牌受影响了。”
“那杨律师，您的意思是，要我接受和解吗？”
“阿姨，我不是劝您接受，而是这是最实际，最省力的做法。因为在我看来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如果您要的是一个道歉，那我也可以去跟gi谈。”
池海露母亲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脸上忽然挂起一抹笑：“我知道，你们始终是局外人，我不能要求，不能奢望你们跟我一样痛苦……”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泛红了，“可是我不能接受和解。我还是那句，我要坏人受惩罚，我不能让我女儿就这么没了。杨律师，我很感谢你愿意帮我，到现在都没有跟我提过钱的事。可是如果你不肯，我就想办法找别人。”
肖逸虽然知道杨子健一直都是这个思路，可她本以为三人已经在此之前已经达成共识，万万没想到杨子健突然来这么一出。她没让杨子健继续往下说，连忙跟池海露母亲解释说让她不要误会，杨子健只是提出他认为最实际的做法，律师考虑的问题跟我们正常人考虑的问题不一样云云。
肖逸又花了点时间安抚情绪失控的池母，离开之前，又叮嘱池母要记得吃饭，要照顾好自己，少点上网，如果忍不住，也不要在意那些不好听的评论。杨子健没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嘴跟池母点了点头便当做道别。
“你有什么能不能先跟我商量？”门刚带上，肖逸就跟杨子健说，“你能不能不要用你对待客户的那套来对待池妈妈？”
“……”杨子健很无奈地摊手，“可她就是我的客户。”不提钱也只是因为，如果官司能打赢，会直接从赔偿金里面扣。
“……那你至少跟我商量一下，你忽然这么跟她说，她哪里能接受？”
杨子健看着肖逸，忽然嗤笑一声：“我说肖逸，你对待这件事是不是上心得过了头？”
“你什么意思？”
“你背后是不是有人？”
肖逸目瞪口张，忽然语塞。脑海里又浮现出杨子健当年字字诛心的质问，肖逸，你现在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杨子健说的时候没过脑子，其实刚说完就后悔了，他正想为自己找补两句，就看见肖逸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下楼梯。他懊恼得闭眼“啧”一声，喊着肖逸的名字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