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卷：法厄同

    “其他的你边吃我边说。”

    龙秀低头看向面前的食物：面包孔就像张开的毛孔随着呼吸一张一合，黑乎乎的蚂蚁从里面爬进爬出，水果表面贴着地图般的红彤彤绿油油霉苔，杯子里的清水倒还正常……

    随即龙秀瞥见杯子里泡着一串半透明的乳牙。

    龙秀突然觉得容易收拾的面包、水果，用一次性纸杯装的水……都是很有必要的。

    “我们，严格来讲，是在同一时间回来的，课室的钟显示十点整，”南燕然开始陈述，“然后下课铃响了。

    “只有四个人离开了课室。”

    南燕然吸了口气：“你，我，秦茹，杨润宇，你应该有印象……秦茹是当时坐在窗户边的那个，杨润宇坐在最后一排。”

    龙秀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是光明正大的杀人，”南燕然笑了一声，但话里没有一点笑意，“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龙秀怀疑南燕然在这种时候做出了不明智的尝试；而南燕然转而问他：

    “你白天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龙秀盯着手上摞着一团黑蚂蚁的面包“蚁巢”，终于闭上眼睛，自暴自弃般把它塞到嘴里，值得庆幸的是，面包尝起来还是正常味道，“产生了一些幻觉。”

    “或者不是幻觉。

    “‘校长’，就是那个幕后策划出这一切的人，给了每个第一天进入课室的人一份‘礼物’，也叫‘神秘’，”南燕然缓缓地说，”不是每一次都会有，第一次更像某种鼓励，总之……”

    “你宁可相信‘神秘’，也不认为，我只是单纯地被弄坏了脑子？”龙秀轻声反问。

    “嗯，其实换个角度看，我们都被弄坏了脑子，好歹有个作伴的，”南燕然往后靠了靠，耸了耸肩，“类似精神病‘病友’之类的，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发现龙秀还在看着他，南燕然无奈地说，“你应该懂相关的知识——你再想一想。”

    最开始龙秀并不知道何谓“相关知识”，直到涉及到了“神秘“这个词汇，就像拿钥匙打开了门锁，房间里的信息涌进了脑海：

    龙秀眼前浮现某个场景，这个场景和镜头蒙着一层水雾样模糊不清，他在回答某个提问……他说：“比起已知的秩序，未知的、纷乱的似乎更加具有魅力……我确实渴望、好奇那条秩序之外的道路。”

    很快这副情景就像梦境一样消泯，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些最为基本，仿佛灌输在本能里的知识，比如：

    龙秀看到的那些扭曲影像本质上是他的唯心意念结合一股不知来源的伟大力量，投射出的现实“倒影”，“倒影”世界发生的事能一定程度上映射到现实里。

    但是“倒影”具体应该怎么控制，怎么利用，有待龙秀继续摸索。

    “我说有吧？”南燕然松了口气。

    龙秀迟疑一会，还是问：“你呢？“

    “24小时之内，我能回到我把‘书签’夹到书里那一刻的状态，当然‘书签’是特制的，我把它称为……‘读档’，就像游戏读档。“南燕然发誓这个草率名称不是他临时编的。

    龙秀没有盲目乐观：“限制呢？”

    “触发条件是‘死亡’，而且得保持意识绝对清醒，简而言之就是要在‘清醒’状态下的死掉。每天只能发动一次。”

    龙秀叩了叩床边缘，半晌轻声地说：“只有保持神秘的才是‘神秘’。”

    “我信任你，”南燕然笑了笑，不在意地说，很快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目前为止，我只跟你说了。”

    “我的‘神秘’也叫‘倒影’，怎么使用，我还没想好，想好以后，我再告诉你。”

    龙秀跟南燕然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龙秀终于把粘着一串蚂蚁的“面包”塞进胃里。

    由于那些和现实交叠在一起的“倒影”实在过于影响人的食欲，龙秀看着长着五颜六色霉菌水果陷入沉思，甚至脑子里转起了“珀耳塞福涅”的神话故事，思考起来”吃完这一餐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接受将被关着这里的命运？“的哲学命题——

    南燕然声音再度把他拉回现实：

    “……大家都还行，杨润宇也受了点伤，只是脚踝扭伤，固定好了，他就回寝室了。我想了想，还是我留在这里比较方便……”

    “我现在是什么样？”龙秀最后还是推开水果，冷不防问。

    “还可以？还是那么帅气？”南燕然不好意思笑了笑，“勉强有我的一半？“

    “……给我一面镜子！“

    “？！没有！“南燕然故作不知，”明天早上自己照去。我要睡觉了。”

    龙秀最后还是没拿到镜子。

    他至少睡了一天一夜，现在一点不困；倒是南燕然在他旁边打起瞌睡。

    医务室有几张床位，但颜慧、秦茹都是女生，不太方便，所以南燕然“自告奋勇”提出晚上照看龙秀。

    窗帘已经拉开了。龙秀望向窗外，漆黑夜幕挂着一轮血红月亮，撒着绯红光芒，零零散散的星辰就像夜空嵌着一只只眼睛，自漆黑的夜幕外盯着这个牢笼一般的校园。

    黑色的太阳、红色的月亮，龙秀无声地想，再有什么荒谬的事，我也不会觉得违和了。

    因为实在睡不着，龙秀悄悄摸下床。他看了一眼拧着眉头，睡得不大安稳的南燕然，从椅子上扯下一件外衣披在身上。

    奇怪的是这些动作并没有撕裂他背后的伤，龙秀记得不久前它还是痛得厉害——现在龙秀只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瘢痕。

    窗户玻璃反射着模糊的光，像一面镜子，龙秀看到他窗户上的“倒影”：

    首先必须申明，即使在“倒影”里他也不是一个朽烂的怪物，没有长着伸出海藻模样触须的空洞洞眼眶，没有颅骨爆裂露出里面翻滚着白花花脑浆，也不像死人一样身上长满蘑菇，围着红头苍蝇……

    只有他的左眼虹膜闪烁着陌生的、诡异的红光。

    有一瞬间，龙秀竟然觉得它是某种活的生物，随时就会“咕嘟”自己旋转半周，凝视着站在窗前自己——

    然而等了半天，这个想象里的画面都并未发生。

    只有夜间的校园格外宁静，路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见不着一个人影。

    龙秀从脑海底层翻出“晚上10：00后不许离开房间”的那条校规，现在校园里的冷清可能就和这条规则有关。

    事实上他对违反第四条校规后“被监察者抓住”以及“开除处理”很感兴趣，就在这时龙秀在楼下瞥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的视力竟然好到完完全全、分毫不差看清了那道人影：那是一个用黑色线头将破烂的人体缝合起来制作成的怪物。

    龙秀的目光沉溺在这个以人类肢体为材料，为“神秘”驱动的怪物身上，他在看到它们一瞬间就明白了它们的含义：

    它们是“监察者”。

    同一时间，玻璃窗上印出龙秀背后一张没有眼睛的脸，龙秀回过头——

    这不是没有眼睛的怪物，是脸色苍白得白纸一样的南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