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卷：法厄同
龙秀穿梭在没有色彩的世界：课桌、黑板、明亮的窗，教室、走廊、林荫小道，学校成为了画家笔下逐渐铺展开的线稿。
这里没有颜色、没有体积，黑色、白色交织，直线、曲线交错……
龙秀越来越确信这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试图醒来——
龙秀睁开眼睛，看到床头的照明灯闪烁着漆黑的光，看到灰白的迷雾遮蔽着床边的窗框，看到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虫蚀坑凹，看到地板好似凸透镜的镜像般扭曲变幻……
他像被困在这个诡异世界的幽灵，本该做出判断的头脑里塞着乱糟糟的线团。但他偶尔又能隐约听到外面世界传来的嗡嗡声：
是以龙秀掀开被褥，走下了床，推开了门。
他手碰到门的时候，实心的门变成了他在更深层梦里的所见的灰色线条，就像一条条毛毛虫扭着身体避开了他的手——
龙秀看到门口的情景，即使还沉浸在梦境里，也汗毛倒竖，手脚冰凉。
那是只会出现在梦魇里的庞然大物：无数手根手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拼成它的翅膀，这些指节蛆虫般的左右扭动、伸缩点头……
每根手指根部长着一只眼睛，成千上万的眼睛，或清澈，或浑浊，“咕嘟咕嘟”旋转，看向四面八方。
但很快龙秀发现它只是一个眼球可以转动的模型。
龙秀转到它的前面，发现它用它的手盖住了脸，原本应有眼睛的位置只有一片空白。
走廊里还有一只怪物：黏糊糊、滑腻腻，就像一条暗紫色的蛞蝓，湿润的身体长满凸起的斑点。
它背后驮着一只“螺壳”，“螺壳”长着年轻女性的五官，嘴对应着“螺壳”的口，紫色蛞蝓就从少女的柔嫩的嘴唇里滑出来。
此时龙秀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龙秀还没醒过来吗？我……”
“请……你振作一点！”
“抱歉，我失态了……”
“没，没什么……”
龙秀用尽全力拧动思维齿轮才能勉强领会这些对话的意思——但当他领会其中的含义，来自精神海洋的波涛“哗啦——”将他拍回了他的身体当中。
龙秀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龙秀听到一个女生激动地说：“我……我刚打了米饭。”
龙秀思维一片混乱，稍微点点头。
头发上别着卡通发夹的女生端着餐盘，送到他面前：“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按照自己的喜好打的……”
她的声音已经飘渺不可闻，龙秀低头看到——
一粒、一粒白色的蛆挨挨擦擦攒动在餐盘上，抬起一对、一对头顶的黑色小点……
“……你自己吃吗？或者我……我……”
龙秀蓦然抬起头，几乎贴着女生的脸，他看到——
女生长着和梦境里紫色蛞蝓壳上的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龙秀猛地掀翻餐盘，白色的蛆“噼里啪啦”滚到女生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龙秀刚刚挣扎着、站起来，就被背后撕裂般的剧痛扯回床上，这个怪物在龙秀视线里手足无措地往后退，退到房间门口，“不合胃口吗？对不起……”
龙秀不清楚它打算玩什么把戏，他的脑袋一抽、一抽痛得厉害，他只依稀记得他们莫名其妙被拉去“上课”，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龙秀下意识摸了摸眼睛，这时门又“嘎吱”推开了。
门缝里首先钻出一张少女的脸，随后是整个头颅，最后紫色蛞蝓从门缝里滑了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了一条亮晶晶的粘液。
浑身凸着密密匝匝黑色颗粒的紫色蛞蝓顶着碗，碗缘沾着鼻涕般的清亮液体。
“面条可以吗？”
碗里滑动着一条条长长的蛔虫。它们身体纠缠，相互滑动，尾巴搭在碗沿。
紫色蛞蝓发出的“啪嗒啪嗒”粘液泡破裂声音和年轻女孩尖细的嗓音交叠在一起，问他：“要来一碗吗——”
龙秀“哗啦”打翻了碗，抓住筷子，眼里闪烁冷酷憎恶的光。随即——
“龙秀！”
龙秀听到南燕然的声音。他对这个声音已经非常熟悉了。
然而龙秀在那个方向只看到一个背后长着一对由手指、眼球构成翅膀的怪物。
龙秀如坠冰窟。
龙秀捂住左眼，才记起南燕然的真实长相，才构思出一位带着卡通发夹的女孩一边啜泣一边收拾一碗被打翻的热气腾腾面条——
没有任何东西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的只是他自己。
惊惧交加中，眼前的情景再次变得遥远。龙秀又一次失去了意识，他的精神被波涛般的起起伏伏的线条吞噬，他的自我意识在这片潜意识的汪洋大海之间随波逐流……
直到某个瞬间，龙秀看到微光，微光迅速扩大，就像潜水的人钻出水面，“哗然”一声，整个世界便不同起来：
守在床边的人剥开一枚咧着血红牙齿朝他“微笑”的石榴。他身边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橙黄电灯，灯光晕染白色布帘，然后透过布帘的缝隙照亮了整个昏暗房间。
龙秀眼里扭曲的幻视、现实的景象仍然混杂在一起、相互重叠着，但他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龙秀开口问：“这是哪里？”
“医务室，”南燕然马上回答，把手里那个冲他“恶毒微笑”的石榴搁在一边，“我们被关在这座学校里了，既没法离开，也没法联络外边。我想干脆到医务室碰碰运气。”
龙秀点了点头：“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很复杂……学校乱得一团糟；你看起来也随时会死于大出血之类的样子。
“理论上说，离开课室后课室里的影响会被‘过滤’掉，但我觉得原理和拔掉刀子差不多。虽然不会继续被刀扎伤，但已经造成了的伤口不会消失。
“我们没人能处理这种情况，还好有颜学姐……”南燕然神色突然变得有点古怪，“结果你把颜学姐弄哭了。”
“……”
龙秀想起早些时候的事，表情凝滞。
南燕然捂着脸，忍住笑：“啊，没事，没事，颜学姐说‘没关系’……不过龙秀啊，以后真的不能这样欺负女孩子了！”
“给你带了吃的，”南燕然贴心地转移话题，“其他的你边吃我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