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卷：法厄同
荧荧星光透过建筑外墙，绕过窗台，落入长廊，满地荧光。
安静长廊唯有龙秀、孙雅二人“哒哒”的脚步声。在这安静之中，龙秀逐渐生出越来越重不安。
“龙秀同学，你在想什么？”
龙秀听到孙雅声音，回答：“也没什么，只是在想那个家伙怎么还没出现，但愿不是有了其他目标。”
“啊！原来龙秀同学是在担心南燕然同学啊，”孙雅停了片刻，自嘲一笑，“这种时候龙秀同学还在关心朋友——比起我这样碰到危险只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忙都帮不上好多了。”
龙秀回头看到孙雅停住脚步、站住不动。
孙雅面向窗口洒入的星光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里闪烁的泪光倒映着这黝黑的地狱：
“龙秀同学，你知道吗？我从来、从来没想到碰到这种事，感觉像做了一场梦，脚底下软绵绵的……
“可我明明早晨还在教室里呀！我……昨晚还准备了好几种自我介绍呢，能让大家一下子记住我名字的那种。如果能够赶快醒过来，就算是上课睡着了被老师点名也没关系。”
龙秀无言以对，过了片刻，他低声说：“会没事的，我们出去以后再说。”
“不，这很重要！”孙雅痛苦地喊，“求求你——至少让我知道是不是在噩梦里啊！
“明明昨天爸爸还开车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妈妈还叮嘱我好好学习，国庆放假回家……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会很伤心的吧？
“还有梅花，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喜欢狗……
“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
她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凄凉。
龙秀像被关进铁笼、丢进深海……直到他猛地从溺水般的窒息挣脱，一把抓住孙雅：“孙雅同学，还记得你的同伴吗？我们是一样的！孙雅同学，孙雅同学！
“我们去找到他们，然后一起离开这里，不仅仅是离开这里，我们还要好好离开这所学校，相信我！”
孙雅安静下来，冰冷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她的双眼空洞，盯着夜幕，低声喃喃：“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上学？
“为什么我要遇到这些？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龙秀放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软下声音安慰：“不要害怕，来吧……”
龙秀朝她伸出了手，这时一阵晚风吹过，孙雅身后衣服隆起来，就像——
有条肥硕的蠕虫在她衣服下爬行。
漆黑走廊仿佛角角落落都藏着剪影般的鬼怪，秦茹艰难地搀扶着杨润宇前进，杨润宇崴了脚，冷汗将他的头发浸得透湿。
秦茹望着前方的光低声朝旁边这个个子不高、脸色苍白的男生打气：“加油，我们就快到了。出去后就没事了呢！喏，打起精神……”
这时终于有人发现他们，朝他们跑来。秦茹吓了一跳，接着看清情况：“是人……我记得他是同学！”
“嗯？只有你们吗？”南燕然两步冲到黑暗里的两人面前，“我来吧！”
秦茹望着对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最后松了手：“听你的口气，是碰到其他同学了吗？”
“嗯，是，你们认识孙雅吧？”南燕然没有注意到两人骤然苍白的脸色，就像“孙雅”这个名字本身具备某种诡谲的魔力，“她担心你们不知道出口，和龙秀去找你们了。”
“等等……”杨润宇猛地抬起头，“谁说我们不知道出口？我们一进来就知道了。难道是，是……孙雅说的吗？”
秦茹再次跟那男生对望一眼，两双眼睛流露出浓浓惊惧。这次南燕然感受到不对劲。
“那个，这位……同学，”秦茹深吸口气，声音颤抖，“其实……我最开始是跟孙雅呆在一起的，直到到了那个院子，我们分开了一会儿，她开始变了——她身上像有什么东西，她一会发抖一会大叫，还跟看不见的东西讲话，我去拉她——但是没有拉住，杨润宇同学的脚又扭伤了……”
南燕然的瞳孔骤然放大。
“嗡嗡嗡嗡嗡……”
仿佛一万只蚊子扇动翅膀，仿佛雷雨天老式收音机发出的混乱杂音，仿佛泥泞工地里发动机发出的吃力轰鸣——
看不到周围，看不到自己，只有源源不断的嗡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我叫龙秀，我现在……要逃出去！
但是影响思考的小虫不但没消失，反而闹腾得更欢快了：它在地面推搡，它在天空跳舞，它在墙角蹦哒，它在耳边盘旋……它在任何地方，它们无处不在，空气中哪里还存在着一块没有噪音的净土？让人烦躁，让人痛苦，让人疯狂——
让这声音停止吧！
但凡它们存在，思考的齿轮就会变得锈迹斑驳，情绪的湖水也会变得波澜四起，心灵的围墙就会因此遍布疯狂。
龙秀痛苦地捂住耳朵，声音却有种穿透他的魔力。
他终于明白了——
它们不在空气里，它们在他的大脑里。
过了好久，龙秀勉强积蓄起了一点力量，踉跄站起来。
我要逃走，他想，我得逃出这里！
这时他的头脑响起一种与杂声频率一致、具有强烈违和感、让人不适的声音：
“逃走？
“你的头脑是我的容器，你的眼耳是我的窗口，你的手足是我的触足。
“你能逃到哪里？”
是了，龙秀明白它怪异在何处了：那不是连贯的语言，而是“嗡嗡”的虫鸣拼合成的语句，有如人体缝合怪一样让人觉得强烈违和、极致扭曲。
龙秀几乎再次跌回地上：他的手脚透着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僵硬和冰凉。他下意识反驳：
“不，不会，我相信……”
“你相信什么？”那个声音“嗡嗡”嘲笑，“相信有人从天而降解解救你们？不，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想想其他人，这时应该已经到出口了吧。再走一步，就能回去了吧，说不定还有回家的机会。
“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一个生死未卜的倒霉家伙……也不是不可能啦，只不过可能性大概就比奇迹发生的概率高一点、一点点而已。”
龙秀不由身体发颤，一时竟然无法分辨那是入侵者的声音还是他自己内心的恐惧。
“哎，换个角度吧，假如情景互换，你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不知道在哪里，可能遭遇危险……你会回来救人吗？
“别开玩笑了，大家才刚刚认识几个小时好不好！”
“闭嘴！”龙秀嘶声吼叫。
然而“嗡嗡”声宛如海啸，铺天盖地而来，他的大喊犹如人类面对天灾一样弱小无力。
“咚滋，咚滋——”
龙秀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听到这栋建筑的恐惧源泉，那个“咚咚”声。这个于更高层面传来声音具有某种奇异力量，龙秀呆立原地，接着看到那极具冲击的画面：
那是生着人类肢体的蜘蛛，有着蜘蛛躯壳的人类。
它的四肢关节以诡异角度弯曲进行运动，它佝偻、臃肿的甲壳由无数畸形的、无力的，宛如新生儿无功能肢体的手足构成，这些冗余手足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堆积——
龙秀手足冰凉，头脑空白，却有什么让他无法移开视线——那是一种病态的、奇异的美，臃肿甲壳、堆叠肢体遵循某种特定审美。
这种审美打破人类常识，激发人的本能厌恶。
美的冲击以及厌恶的天性开始交战。
龙秀弯腰，感到肠胃抽搐以及一阵深深恶寒，这种矛盾的情感让他甚至一时间遗忘了对死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