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猝然
季蓝栀昏去前记得是因为自己曾经耳鸣的老毛病。
地震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地动山摇,她堪堪稳住身子就又被一阵剧烈地晃动险些弄得摔倒。关键时刻,是施宁晨将她拉到一个区域,用他的身躯紧紧把季蓝栀锢在怀里。
明明抱着她的手臂始终都在收紧,那是施宁晨怕在他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残骸砸到她。
他沾满灰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上残余的痛苦始终还没过去,插进他身体内的一截钢筋是他最痛苦的来源。
而季蓝栀是在剧烈的倒塌声中重新泛起了耳鸣的老毛病,耳边的周遭世界都在无休止的争吵喧闹,快要将她的脑神经撕裂。
醒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感觉自己腰上被人环着一圈手臂,季蓝栀浑身都僵住,即便头晕目眩可她还是努力聚焦视线。
眼眶的泪一下子蓄不住了,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认得那一双手,是施宁晨的。
他一直这么抱着她,未曾松开手。
眼泪一直流,顺着脸庞落在他的手上,然后打湿衣衫。
那么烫的泪,像是刚出锅迸溅的油星子,落在皮肤上,很烫,很烫。
施宁晨感觉自己手背上似乎滴了水,那水有些烫,还有梦里似乎反复听到的抽泣声。
是谁在哭?
但他觉得眼皮好沉好沉,眨一下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怎么办?
他还没看到季蓝栀是否被平安救出去,怎么能够停在这里?
“施宁晨……施宁晨……”
“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是谁在喊他?
是谁?在呼唤他醒来?
施宁晨轻轻皱了下眉,但还是没睁开眼,他潜意识里有一个人想让他挣脱所有束缚醒过来,他也在努力,但是好难。
背上的疼似乎一直在惊扰他的神经,让他脑海里始终处于一种清醒而又痛苦的感知。这样的感知一直从他伤口增添开始再到现在,血已经早早干涸在衣服上,形成斑驳的纹路。
季蓝栀哭喊着叫了施宁晨半天,可他还是没反应,她伸手探了下鼻息,还有气息在。
原本穿在他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有脱掉,如今已经被一片脏污所覆盖,左胸口绣着的“南清大学医学部”的字样现如今也已经灰尘遍布。
施宁晨揽着她的手臂松了松,似乎是耗尽了剩下全部的力气,季蓝栀动作很轻地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大片承重墙倒塌,现在他们被埋在一个不好出去的地方,建筑物将他们埋得很深,但在大约五米处的上空,有一个缺口,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因为发生地震的时候就已经下午了,现在他们经过长时间的昏睡已经到了晚上。
山里的星空总是那么好看,白天的阴云密布如今似乎已经走远,现在在那四角一般的天空,星辰广布。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自己和施宁晨还可以惬意地看星星,如今……
季蓝栀看向施宁晨,他的脸有些灰尘,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口,就连衣服上的赃污,和他比起来不知道好了多少。
寻遍袖口处最干净的地方,季蓝栀曲肘擦了擦他的脸。正当她跪在地上给他擦脸的时候,缓缓直起身,不经意间眼睛瞥到了他的后背,手腕一下子僵住,喉咙更像是被一阵巨大的力道扼住。
一下子让她失了声。
她看到一大片干涸的血渍,更可怕的是她看见一根钢筋插进施宁晨的后背,他身上的血顺着钢筋往下流,现在那根钢筋上几乎被暗红的血覆盖,已经凝固。
季蓝栀唇瓣翕动,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手腕擦在布满砾石的地面上,瞬间起了红痕。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腕,可这哪有施宁晨身上万分之一的疼呢?
被季蓝栀擦干净的施宁晨脸上,显现出失血过后的苍白,就连他的嘴唇也开始干裂,泛起了白色的干皮。
她强忍着快要控制不住的泪水强偏过头,因为她刚刚那个角度,看到了施宁晨腰侧晕染开的血迹,白色根本扛不住任何颜色的晕染,以至于那些血渍落在自己眼底是那么红得令人忍不住揪心痛。
世人常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正是因为那些最着急,最需要考验人性的时候,有人耐不住贪生怕死,背弃曾经那些山盟海誓只图自己最关切的利益。
那么凉薄又不堪打击的关系和情感,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已经可以翻篇。
但是眼前这个人,也是真的在乎她,到了可以豁出生死的地步。
让她的心恒久震颤。
季蓝栀闭了闭眼,强压着胸腔内反复滚动的气息,那一下一下摧垮她泪腺神经的痛觉,无一不是在告诉她此刻有多痛。
她宁可施宁晨没有看见她,没有在晃动最剧烈的时候找到她,或许他还能不像如今这般受如此重的伤。
曾经那个热烈的、骄傲的少年,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自然又自信的人,现在坐在这满是灰尘的地上,因为她弄出了一身伤。
一定很疼吧,施宁晨。
你总是说我傻,可你还不是比我更傻?还傻得让我心疼。
施宁晨,你受伤,永远比我自己受伤更让我心疼十倍都不止。
施宁晨,这下我确定了,你是在乎我的,你也是有那么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我,是不是?
施宁晨,你醒醒,好不好?
别一直睡着,你还要从这里出去,然后好好接受治疗,然后重新站在光辉的、你该去到的位置上。
或许是季蓝栀没掩饰自己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太过明显而又突兀,施宁晨竟睁开眼苏醒过来。
醒来的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直白又急切的情绪覆盖。
他完全没顾后背上的伤,使劲抬起头的一瞬间,对上季蓝栀的眼,后背上的疼才后知后觉感受到。
只是这一刻,他也安心许多。
皮肉伤再次裂开,顺着扎进他身体里的钢筋往下流血,滴在之前已经变暗红的痕迹上,愈发刺目。
季蓝栀大惊,连忙往前稳住他的身子,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你干什么,后背还有伤呢!”
施宁晨自动忽略她带着哭腔的怒火,恍若失聪的病人,只是眼神澄澈又执拗,像个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的小孩子。
他也许是知道自己理亏,抿了抿干涩的唇不发一言,任由季蓝栀稳住他的身形。
“就是醒来第一眼没看到你,有点担心。”
或许是受伤的原因,导致施宁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被一张厚实的鼓面所罩住,在狭窄的空间里透不过气般。
季蓝栀一愣,没想到他醒来的第一反应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寻找她的身影。
“你受伤了吗?给我看看。”
施宁晨好像醒来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眨眼的动作都似乎被纳进了慢镜头中。
他感觉自己眼皮很沉,现在强撑着和季蓝栀讲话已经快要撑不住。可是他不能让季蓝栀发现他很累,因为有些事情,他必须交代清楚。
他要让她出去以后,也要平安。
季蓝栀听到他这么问,眼泪流得更凶,啪嗒啪嗒往下掉,像关不紧的水龙头。
施宁晨眉头紧蹙,想抬手给她拭泪可是手腕好像被人卸了力气;他像告诉季蓝栀别哭,可是嗓子干涩得不行,一说话就感觉自己的声带仿佛被用力地撕扯着。
“被你那么紧地抱着,怎么会受伤呢?”
施宁晨似乎放下了一件沉重的心事,直到眼前看到她安然无恙,身上没有严重的伤,他就算是昏过去也似乎没有顾虑太多的理由。
但他想多和她说说话。
说一些,或许出去之后就不会再说的话。
他微微仰头,牵动到后背的伤口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抬头也看到了,那片静谧浩瀚的星空。
似乎想起了什么,施宁晨湾唇浅笑,眸光里含着缱绻的温柔看向为他流眼泪的女孩。
心脏仿若有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眼泪,永远是最令他心痛的那部分。
“别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施宁晨抬不起手安慰她,只能努力放软自己的声调,柔和自己的目光看着她,企图给她一点安全感。
但殊不知这样却让季蓝栀更加内疚,她咬着唇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用袖口极快速度地抹了下眼角。
施宁晨无奈轻哂,努力扬眉装出一副似乎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难道让我装成‘凶神恶煞’地给你讲完这个故事么?”
“不过,我好像也不太忍心凶你,怎么办?”
他指尖动了动,薄唇轻扬:“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掉眼泪呢?”
季蓝栀努力控制好情绪,只是她无法忘记施宁晨背后令人酸涩无比的伤口,她告诉自己不能忘记,曾有一个这样的男人,真的保护她到了骨子里。
“你讲故事,我就不哭了。”季蓝栀嗫嚅道。
“说真的啊,不能反悔。”施宁晨追问。
这个时候,他倒是认真起来。
施宁晨看向自己已经布满灰尘的白大褂,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虽然平时他没有特别严重的洁癖,但看到身上脏乱的衣服还是无法忍受,微微吸了一口气侧眸不去看,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娓娓道来他口中的那个故事。
“你知道我其实很爱看星空,因为我妈妈在世的时候,总喜欢抱着我坐在阳台上,仰望星空她就会对我说。”
施宁晨眼睑微垂。
提到丁咏知,总让施宁晨不得不回到那段寂寞的时光里,因为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才会怀念他们的过去。
“她说阿晨,你只做天空中的一颗星就好,不一定要做最明亮的那颗,只要你能自己找到身上的闪光点,你就是最亮的。”
“自己的决定和认为,才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口中偏颇的自己。”
年少的时候,施宁晨总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或许随着时间流逝,随着丁咏知离开,带走了他曾经所有的稚拙和依赖。或许某一刻倏然间回头看,那些曾经不太懂得的字字箴言,都在他未来所走的这条路上一语成谶。
“我妈妈,如果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所以,别哭,现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可以共度未来的时间。”
施宁晨看向季蓝栀,他的眼神似乎要将她彻底看穿,眸底掀起一片汪洋,引得她沉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季蓝栀没想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施宁晨自己,还提到了他的妈妈,那该是一位怎样温柔了岁月的人啊。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些,难道不应该先处理你身上的伤口吗?”
季蓝栀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急救箱之类的,施宁晨似乎看破了她的想法,说道。
“我来找你的时候应该把急救箱扔在附近了,估计现在也不好找。”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季蓝栀弯着身子在四周扒开又厚又硬的石块似乎寻找那个因为保护她而被施宁晨扔下的急救箱。
“你……”
施宁晨没想到她这就开始行动了,原本淡粉色的指甲如今全是灰尘和泥土,白净的脸上也是浮灰蹭上的痕迹。
“别找了,省点体力。”
施宁晨重新仰望星空,喟叹道:“还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到……”
季蓝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还在周围寻找着,碎裂的瓦砾把她的掌心扎出了血,可是季蓝栀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下的动作没停。
“不行,你后背上的伤太严重了,你一挪身子伤口就要重新崩开,难保后面不会感染,必须先消毒。”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固执。”
施宁晨垂眸扯了扯唇,后背的疼痛只要他微微一动还是疼得令人咬牙,可是眼前固执的她,好像能让他忘记所有疼痛。
“诶。”
“找到了!”
季蓝栀惊呼,在废墟里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箱子。但是上面压着的石块又大又重,自己要怎么把它拿出来。
季蓝栀咬了一下唇,试图把小箱子拽出来,她找了一块差不多大的石块打算替代原本医药箱放着的位置,挪的时候石块锋利的部分在她掌心原本就有的伤口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嘶——”
季蓝栀痛得出声,施宁晨刚要有什么动作被季蓝栀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你、别、动。”
说得咬牙切齿的,像是一只在他怀里发狂的小猫,偶尔抓他一两下,又疼又痒,但还是忍不住逗她,好像乐此不疲。
“你看着我出血多,但是伤口不重。”
“我现在还有力气起来呢。”
施宁晨轻佻地笑了一下,眉梢随着笑的弧度慢慢弯下去。
原本还想直起身,结果被季蓝栀一个眼刀悻悻地没动。
只是口头上说:“所以别担心了。”
季蓝栀也不知道他一个学医的倒是这么会胡诌,不去说脱口秀相声真是委屈他了,于是干脆不搭理他,开始从医药箱里找他包扎需要的东西。
“诶,女朋友。”
季蓝栀没抬头。
“短短?”
季蓝栀还是没搭理他。
“你理理我呗……我都伤……”这么重。
施宁晨意识到说着说着差点把自己老底兜出去,于是连忙噤声,眼睛转了一下,有种差点暴露的尴尬。
季蓝栀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极冷的目光看他一眼,嘴唇仍死死抿着,不发一言。
“理理我呗……”
施宁晨不依不挠,已经换上了泼皮无赖死缠烂打的劲。
“媳妇,理理我呗。”
“咣当。”季蓝栀手里的碘酒瓶直愣愣地摔在地上,轱辘滚到施宁晨脚底下。
施宁晨挑眉,薄唇微启,不紧不慢地重复。
“媳妇?”
季蓝栀看着他,微微红了脸,她下意识去擦脸,只擦到了一些尘土。
“你别再说了,先包扎。”
季蓝栀站不起来,只能膝盖触着地一点点往他身边移动,膝盖处的牛仔裤早已经磨得不成样子。
施宁晨眸光渐深,心疼得不行。
“你别过来,我自己来。”
这个傻子,没看到膝盖处的裤子已经快磨破了吗?
季蓝栀仍旧恍若未闻,直到靠近施宁晨,垂眸去看他后背上的伤口,指尖颤抖着拿起那箱医用物品。
“钢筋扎得深吗?”
“不深,没事。”
施宁晨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回应了她,如果不是她自己看到,就要彻底相信了。
“你等一下,我把它拔下来。”
施宁晨偏头朝她勾了一下唇,下一秒后背使力脱离了那根钢筋,瞬间伤口的位置血流如注。
扎着钢筋的伤口是没办法处理的,必须拔下来消毒包扎才能尽可能保证伤口不被感染。
施宁晨身子使劲往前才能把后背上的钢筋抽出来,他上身无力趴在季蓝栀的怀里。鼻子贴在她裸露脖颈处,因为疼而抽气,热气全部喷薄在女孩颈处和锁骨的皮肤上。
季蓝栀用肩膀搂住他,火速拆开包扎用的止血绷带和消毒药水。
等到把他后背的衣服都剪开以后,她看见了他后背上的一片斑驳。
每包扎一下,她的心就抽痛一分。
“施宁晨,你这个骗子。”
还说伤得不重。
她越说越激动:“这些伤本来都是……”
本来都是在我身上的。
“嘘。”
施宁晨在她说出口的时候,嘴唇下移,吻到她温热的锁骨处皮肤。
季蓝栀垂下手臂,有些咬牙切齿。
“施宁晨!”
这人……怎么现在还在耍流氓啊……
“别说话,让我补充补充体力。”
他全身都是冷的,但唯独说话的呼吸是热的,烫在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颤栗。
“哪有这么补充体力的啊。”季蓝栀嗫嚅道。
不过好像这样抱着他,真的好很多。
只是那些伤,太让她心疼了。
“短短,我没事。”
“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嗯……”
“要是你出事,我就和别人好。”
“你!”敢。
敢这个字还没说出口,施宁晨就沉默下来,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如果我有事,你就找一个比我更爱你的。”
“不要为了我耽误一辈子。”
季蓝栀环住他的后背,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后的伤口,怕扯疼了他。
“不会的,你别瞎说。”
似乎只有抱紧眼前的人,自己才能够找到一些归属感,一片废墟里,我们紧紧相拥,也仅仅是想拥有一个能够携手共赴的未来。
季蓝栀指尖碰到了一个塑料瓶的触感,里面是干净的矿泉水。
“快喝点水。”季蓝栀拧开了瓶盖,任由施宁晨靠在她的肩膀上,将瓶口凑到他的唇边。
施宁晨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刻意抿上了嘴。
季蓝栀见他没反应,僵举着的手迟迟没落下。
“你喝不喝?”
“手腕抬不起来。”施宁晨痞坏地看着她,眼神像是粘了强力胶,深沉的情绪落到女孩身上。
“那你嘴对着瓶口喝。”季蓝栀将瓶口放在他唇边。
“你喂我行不行。”
季蓝栀腾地一下红了。
“不行。”
“短短……”
“不行。”
“媳妇……”
“……”
“媳妇……”
“行行行行行……”
季蓝栀叹了一口气,真是败给他了,以前还不是恋爱关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粘人啊,还这么坏,乖戾乖戾的坏。
季蓝栀仰头含了一口水,打算自己先喝,没想到施宁晨忽地抬起手臂,捏着她的下巴扭过她的头,薄唇直接贴了上去。
水润了原本起了皮的嘴唇,施宁晨不打算喝了水之后就放过她,于是手从下巴一直挪到她的后颈,指尖反复触碰她领口开露出的颈侧皮肤,然后用力揽着她的后颈贴近自己。
这个吻轻柔,不重,却异常霸道,似乎要掏干净她胸腔里所有的氧气似的。
季蓝栀嘤咛出声,施宁晨知道她快呼吸不过来了,于是离开她的唇轻轻笑出声。
下一秒,他舔了一下微微发红的嘴唇,淡笑着重新覆上女孩的唇,辗转厮磨。
短短,我有多爱你,我会让你知道。
你就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吧,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就让你看见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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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蓝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转运到当地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中,这批伤员分情况安置,像他们这些非峡安地区的人也根据伤势情况逐渐派飞机送回他们原本的地方。
季蓝栀身上的伤不重,只是疲劳太久睡得有些沉。
扶了扶额,她开始找另一个身影。
施宁晨呢?
她膝盖和手掌心的伤包扎好之后,就一瘸一拐地四处看,可是寻遍哪里都没有找到施宁晨。
她记得昨晚他和她是靠在一起的,没想到一觉苏醒过来却没看到。
季蓝栀一瘸一拐的模样在帐篷里格外显眼,有路过的护士连忙过来扶她,嘴里带着淡淡的嗔怪。
“诶?你这么下床了?膝盖上还有伤,赶紧回病床上休息吧。”
护士看了一眼季蓝栀身上多出来的标号,淡笑:“你是宛樟人啊,伤势不严重下午就可以坐飞机离开了。”
伤势不严重……
那施宁晨之所以不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
伤势严重。
季蓝栀想通这一点,追问正要离开的护士。
“您好,那我请问一下伤势严重的伤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那护士思忖了几秒:“他们要早,刚就出来就被送回去了。放心吧飞机上有充足的医疗物资,一定会平安的。”
随即目光落在季蓝栀有些发愣的脸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弯下身问她。
“你是想说和你一起被抬出来的那个男人吧,这我倒是记得,你们当时是一起被送过来的。”
季蓝栀像是抓住了缥缈中唯一的真实,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他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他的情况不是很好,刚抬出来的时候身上一片脏污,但我看到他穿的是白大褂,是不是因为这份使命在,所以他才伤得那么重?”
是因为使命,更是因为她。
季蓝栀无力地闭了闭眼,看来他已经先回宛樟治疗了。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他是在你之后抬出来的,听救援人员说他一直拉着你的手不松开,最后因为必须要分开治疗才将你们的手分开。出来的时候他脸色挺苍白的,白大褂背后都是血,也不知道是怎么撑那么久的。”
护士说完就走了,略带怜悯的眼光看向季蓝栀。手握得那么紧,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即使脸色苍白,也掩盖不住男人昏睡过后的俊逸面孔。看他们身上的伤就知道,那男人是在用生命保护着她。
地震里总是能谱出令人荡气回肠的歌,层层真情在这之中涌动,奔腾不息,绵延进这片苍翠青山的每一条山脊线。
有时候一句,愿你平安,是这天地共鉴之间,最美妙的赞歌。
季蓝栀握紧掌心。
施宁晨,我马上就回去,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
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宛樟市上空,被人围在中间急救的男人,没人注意男人伸出担架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颤一下。
“医生,怎么样。”
“伤口有感染之势,飞机还有多久降落?”
“还有一刻钟!”
“医院联系好了吗?这一批患者都得被转运过去。”
“都准备好了,人民医院正在往机场派送急救车。”
-
季蓝栀失魂落魄地坐回床上,刚刚有人来说线路已经恢复,她借了一个充电器刚充上电,结果在隔壁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民族学校的校长。
他正打着电话,一边感慨。
“学生只有几个擦伤的,没有生命危险。原本最让我担心的液化气开关,结果回去检查的人员说全部关好了,这就从源头上消除了火灾爆炸的隐患啊。”
“还好……还好……”
季蓝栀听到这话似乎脑海里有什么亟待捕捉,但她脑袋昏昏胀胀的也没想特别清楚。
下一秒,电话铃声惊醒她。
来电人是邵若絮。
她来峡安的事情没告诉她,她翻了翻未接电话,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她的。
出什么事了?
季蓝栀掌心沁出汗意,来不及多想,就接通电话。
邵若絮带着哭腔急切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可想有多着急。
“死丫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妈……”
季蓝栀哽了哽喉,正在考虑告不告诉她自己在峡安的事情。
结果还没等她说下一句话,邵若絮已经开口。
“你爸进监狱了,你快回来吧……”
“我求求你……你快回来吧……”
季蓝栀的手机落地,似乎她坐在病床上还能听见邵若絮的哭喊声。
耳边倏忽攒起一阵剧烈的耳鸣,季蓝栀却笑了一下,唇角弯起的弧度是那么苦涩。
她感觉口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季蓝栀头一次感觉这么无措。
为什么,会这么苦?
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季戎就在用自己的贪欲一点点摧毁这个家,如今,这个家已经再次破灭。
是贪欲,毁掉了原本看起来和谐的一切。
谁来告诉她,自己该怎么办?
季蓝栀仿佛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四条路的尽头都是迷雾霭霭,仿佛选错迎接她的就是万丈深渊,跌入后粉身碎骨。
而她,从来都没有选择,只能被动接受。
被动接受一切。
从来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