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Adream
贺郁渊没想到自己回酒店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那位许小姐买了好几听啤酒,金色的易拉罐包装在灯光下折射出浅浅光影,上面印着他看不太懂的语言文字。
眼看着她马上要灌下第三听,贺郁渊放下手里刚刚采购好的物品,忙不迭地凑上前,指腹压在她的手腕处,防止她继续往上抬向嘴里送酒。
女人抬眼去看他,唇角很自然牵出一抹笑意,手腕一偏避开了贺郁渊阻止的动作。
“放心,我没喝醉。”
如果轻易几听啤酒就喝醉的话,她倒也枉在这社会上行走这么多年。
似乎是啤酒的味道里带着浓重的苦味,女人皱了一下眉,她轻晃着手里的易拉罐,目光不知道盯着包装上的哪里出了神。
贺郁渊叹了一口气,从自己采购回来提着的塑料袋里翻出牛奶和速溶姜茶,等他把这些放在那女人的面前时,明显感觉到她喝酒的动作猛然顿住,肩膀轻颤。
他眸光微凝,她这样子倒是很像机场那个时候的第一次相遇。
“你说你们男人,到底哪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贺郁渊听到她这话微不可察地蹙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瞥见她微微发抖的身子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她这样子不像是喝醉,倒像是有情绪需要发泄,而这里偏偏又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那位许小姐似乎也意识到说错话,但始终没解释什么,只是抬头死死盯着贺郁渊的眼睛,掌心握紧,指甲圆润的边缘烙在掌底,然后再也浓化不开。
贺郁渊迎上她的视线,心跳像是漏掉了一拍。
她有一双带着双眼皮的眼睛,眼角上翘出好看的弧度,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那颜色不艳丽却给她平添几分神秘的红唇,此刻染上酒液,在灯光的照映下亮晶晶的,像是又涂了一层唇彩似的。
这个女人,很漂亮,是那种知性成熟的漂亮,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她足够自持冷静的气息。
像蛰伏在密林里伺机出动的猎豹,将你诱引至玫瑰之地,等你踏上才发现实则荆棘满布。
许小姐突然撤去视线,重新把目光放在手上装着啤酒的易拉罐,指尖摩挲冰凉的包装表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贺郁渊说起了自己之前的事。
“我对冰岛这个地方很熟悉。”
她仰头灌着啤酒,很快第三听已经见底。
“这次来的原因,还真是令人讽刺。”
许小姐苦笑,随手把已经空下来的易拉罐放在桌子的一角,搭在身旁的另一个胳膊抬上桌面来斜斜支着头。
“我是被一个男人‘骗’过来的,他知道我单独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家肯定都自顾不暇,他也就省去了一个麻烦。”
女人说完这句,声音陡然变冷:“可他没想到,冰岛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就算一直生活在这里,我也不会有什么生活上遇到什么特别大的困难。”
贺郁渊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他知道眼前这个神秘女人的话一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也许是酒精催发情绪的宣泄,她的语调猛然拔高些。
“当初说让我来冰岛旅游,最重要的是他帮我打听到了国外的学校哪个比较适合我弟弟读,我信任他就来了,加之我曾经学过冰岛语在这里交流不成问题……”
“可是,我一来等着我的就是他谎言下的层层欺骗。”
“他拿走我的身份信息想窃取我卡里的钱,好在这边办理业务务必亲自本人去,他看着事情没成,拿走我包里所有的现金跑了。”
女人没有落泪,可见她用情并不深,只是这样被人背叛属实心情很糟糕。
冷哼一声,现在她只清醒自己当时和他交流的时候有所保留并没有如飞蛾扑火般地付出全部,但这样一次的欺瞒与背叛足以让她的身上重新竖起倒刺,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那天她正在贺郁渊买面包旁边的咖啡厅,本也想进去把无法给买了,却看见难得的东方面孔。
异国他乡,近乡情怯,一时间她帮了贺郁渊一把。或许也正是这一把,让她不至于在已经气温已经下降的冰岛无路可走。
唯一还有帮助的,也就是当年大学闲暇时期学的冰岛语。
“你们男人……”
女人趴在桌子上,目光里带着幽怨看向正在听她讲话的贺郁渊,后面还嘟囔了几个字,陷在软软的空气里听不太清。
贺郁渊摊手,唇角挂起无奈的笑,脸庞凑近了些说道。
“大小姐,总不能吃亏一次就否决世界上其他男人吧。”
如果是他,肯定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的。不过发生这样的事,倒也着实想让人不生气不难过都难。
女人淡淡哼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他。
“你是在毛遂自荐吗?”
贺郁渊一噎,不自然地偏过头:“我没说。”
女人弯起唇角,他这样倒像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小子。
那位许小姐喝酒喝到有些上脸,脸颊上两团酡红可是神志还有些清醒,她摆摆手嗤笑了一声。
“不过我对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可没兴趣。”
尤其像这样还把表情写在脸上的人,太容易被骗。
不过她可不是坏女人,自然不想去欺骗一个这样简单的灵魂,萍水相逢她别的做不到,那就希望他以后可以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姑娘,可千万不要欺骗他的感情才好。
女人想着,蔻色指甲刮着自己上身黑色毛衣的布料,身侧的位置已经起了线头。她皱眉,试图把一截线勒断,可是她使劲半天也没拽下来,怕把衣服扯坏,于是她悻悻松开了手,掌底是被细线勒出的红色痕迹。
反观贺郁渊,在听到她说“没兴趣”的第一反应就想反驳,他怎么知道她对他没兴趣?
明明他们还没见过几次,也没进行什么深入交谈。尽管过了二十岁,可贺郁渊多少还带点年轻男孩会有的傲气,这股傲气上来还没得到回应就被反驳回去自然是心里不服气的。
就在“你怎么知道你对我没兴趣”这句话到嘴边时,他才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于是这句话又被他压下去,没有说出口。
贺郁渊心惊,自己怎么会对一个才见过几次,接近陌生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太不合理了。
他撇撇嘴,正想着说什么的时候,因为软件给他推送了一条消息,于是他想到了昨天她向自己推荐的那首歌,思绪一下子跳跃到那首歌里。
“你昨天推荐给我的那首歌,我去听了。”
像是完成任务的语气。
“嗯。”女人声音闷闷的似乎没在听他说话一样。
“但我没太听懂那首歌想要表达的意思。”
说起这话来,贺郁渊眼底涌现一抹茫然,他重新找出来那首歌,反复听着那首歌的歌词
女人抬起头,唇角似乎牵起一抹笑意,但她并不想给他解释《早机》那首歌的歌词想表达什么,于是将头挪到了一个还算舒服的位置。
“还有一首《如果爱忘了》也很好听,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最爱。”
她没和他解释,而是又提起了一首她喜欢的歌。
还说没醉。
贺郁渊笑着摇摇头,都开始说胡话了。
另一侧脸颊贴在胳膊上的女人神情格外认真,可是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女人眼底的情绪,哪里像是一个喝醉人的模样?
她知道,她很清醒。
而且,从未这么清醒过。
……
次日的雷克雅未克,阳光如旧。
贺郁渊起床之后没看见女人的身影,以为她出去买东西了,结果没想到在路过的餐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他注视着上面秀气的字,一时间将它拾起失了神。
“世界茫茫,与尔一遇感激相助,感怀昔日寥寥数言无奈浅谈辄止,望以后生活顺利。”
纸条右下角写了两个字母:xu。
她走了是么?
贺郁渊视线有挣扎有茫然,这次的异国之行,他这还只是刚到第一站,却已经觉得感慨颇深。
不过人生何尝不是与各种各样的人擦肩呢,有些人真的等不得你来了解就已经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人生最大的一门功课,最艰辛最磨人心性,大抵就是那一份——
“学会各种人离别。”
贺郁渊记得那一天是10月29日,雷克雅未克的天依旧很蓝,他去了当地有名的风琴教堂哈尔格林姆斯教堂,在里面双手合十心里默念了一句话。
待到睁开眼的时候,他忽觉身侧刮起了一阵风,吹起他的衣摆,似乎在回应他虔诚的祷告。
而那纸条,始终被他收在大衣外套里侧的兜里,不曾取出来过。
贺郁渊临离开雷克雅未克前的一晚,坐落于北欧的冰岛浮现绿色的极光,犹如一条绑在女子纤细手腕上的绿色纱带被解开随着风飘向夜空作为奇妙的点缀。
大自然最纯真的美好莅临,眼中所见之景就注定难以忘怀。
注视到极光的第一眼,贺郁渊不自禁地触上左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一张纸条,而纸条后就是那颗,正在跳动的心。
大自然在天空镌刻的鬼斧神工令人兴叹,可是他心口装着的某个人,某份沉甸甸的情感——
或许,一样令他无法忘怀。
-
峡安山区。
季蓝栀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于是没再睡只是躺在床上刷着手机。
山里的信号不好,导致她有的消息经常会有没发出去的情况,昨晚和施宁晨聊着聊着网就断了,他怕自己担心,于是半夜悄悄来到她住的屋门口,直到门打开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才安心。
季蓝栀揶揄他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觉导致精神状态不是最好。
施宁晨摸了一下她的头顶,恍若一阵风拂过。
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他总有些心慌,好像什么即将到来似的,让他看不见也抓不住,就连梦里也是一阵虚无、一片颠倒。
这样的情绪当施宁晨看着备好课的女孩往教学楼走去消失了大半,她往前走了几步,也许是知道施宁晨在后面,于是转身手上抱着课本,脸上笑靥如花。
她背后是苍翠青山,是白云飘荡,是日光明媚,是他眼底惊艳的模样。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女孩能一直这样在他的怀里快乐下去,他喜欢看她笑,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开心的事情。
……
季蓝栀上课的时候看见有个座位空了个人,问了才知道那是曲溪的座位。
微忖片刻,这个曲溪她有印象,就是当时来和她说话怯生生的女孩。考虑到学生安全,她还是给班主任发了个消息问情况,手机调至静音,她下课才发现班主任那边发来的新消息。
班主任说曲溪和她说是要去医务室,可她去问了医务室的老师,上午并没有学生去。
季蓝栀步履匆匆地下楼,结果在楼梯的转角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让她脚步一下子顿住。
“快回去吧,别让你班主任担心了。季老师看见你没回班也担心,刚才还给我发了消息让我帮着找找看。”
是施宁晨的声音。
曲溪哭得很伤心,话都说不连贯。
“我已经……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在外打工的父母了……我同桌的父母虽然在家务农,但是可以经常陪伴她……不像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季蓝栀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们后面,将他们全部的话捕捉在耳朵里。
施宁晨站在正坐在台阶上的曲溪对面,所以当季蓝栀出现的时候,他自然是能第一眼看到。
季蓝栀用眼神告诉他先不要说她在这里,男人眸光晦暗点了点头,下巴埋在阴影处,他抬腿看似不经意间走到一侧的墙面边,却没靠上去。
曲溪说了很多很多,说自己平时在班里的性格,再到父母无法长时间陪伴,似乎是要将那些令她自卑的、生怯的东西全部吐露个干净。
季蓝栀站在后面也全部都听见了,有些情感和她的哭声起了共鸣,想起自己青春里腐朽的往事,长时间积压在自己身上透不过气。
她不想在施宁晨面前泄露情绪,于是背过身抬头,努力提高眨眼的频率,试图收回眼底的酸涩。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呢?
施宁晨虽然听着曲溪的话,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季蓝栀,看到她忍不住转身抬头的动作,或许这番话也触及到她心里那个柔软的部分。
那个不仅让她难过,也让他心疼的部分。
他眸光一暗,启唇说了一句话,只说了一句。
“那你就努力去见他们,然后努力让他们不用长时间在外打工——”
他还有下半句。
“现在的你,还有无限可能,别选择在时间还多的时候提前给自己锁定了一个懊悔的结局。”
现在的你,还来得及改变这一切,整理好情绪,你还是要面对那些横亘在你心里的问题。
如果不能现在就跨越,那就准备绕开走。
努力到一定程度,或许难题就会解开。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不留余地,不遗余力。
施宁晨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这种事情,他之所以可以跨过他心里的痛苦,是因为他在很早之前就想明白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在很多时候,多余的情绪可以发泄,但始终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都是反复在沼泽里深陷又挣脱,最后自己都会趋利避害,不再让自己独处于会让自己陷入难过的境地。
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也很难很难。但没办法,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跨过的一关,他退无可退,也避无可避。
背对着他的季蓝栀后背一僵,她感觉眼角有温热的液体划过,顺着脸庞打湿她的衣襟。
那个距离她很遥远的少年,那个青春里她一个人孤独的背影。
好像有了一个答案,一个她为什么选择努力的答案。
青春里的她没等到,如今的她等到。
这个答案填写在卷子上,隔了五年,落在风里还未被消磨干净。
那个年少的梦,尽头藏了一个你,我始终没说出口,直到让它变成一个逐渐不重要的命题。
原来,隔了这么久,听到还是觉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