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梦
季蓝栀在路上踢着石子走,脚步时而轻快时而停顿逗留。
今天放学时间还早,她还不太想回家。
她绕了个远才往回家走,自从得知邵若絮和季戎离婚以后,她下意识地对“家”这个字有了模糊的概念。
先前的日子里,她总觉得离婚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不可避免的,确实有对她产生一定影响。
凸起的地砖她没注意,差点摔跤。
这个时间外面的空气依旧灼热得发烫,快要把残存的积水全部蒸发。
季蓝栀找了一棵树靠在树荫下。
她点开手机,看着没有任何新消息的界面,刚锁屏就听到手机滴的一声。
她没犹豫快速点开,钟冉澄问她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她回了句已经没事了过去。
树影斑驳落在被浅光笼罩的地面上,明明是错综复杂的纹路,却叫她觉得,有一瞬间是这样岁月安宁也好。
少女靠在树上,树干将她潜藏进隐蔽的一角,那轻轻漂浮在风力的发丝,是一个细若游丝的心意,想努力被人窥见的证据。
在宛樟,季蓝栀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沿着旧椿巷一直往前走,回想起之前他们在动物之家的经历,在此刻,她心驰神往。
小路依旧静谧得树枝被踩断也听得清,远远地看见那个红色的招牌,她剥开上方树叶的遮挡,踏得更近些。
走进去才知道,丁爷爷没来,店里只留下几个帮助照顾小动物的志愿者。
季蓝栀没打扰他们工作,放下书包后参与进帮忙的队伍里。
脚步不停,手上的动作持续,这样就避免了内心的胡思乱想。
她是个不太会相信事情的人,或许总觉得自己经历过凉薄与突如其来的恶意,于是对降临到她身上的每件事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包括在遇到每个第一次见的人时,别人总觉得疏离的原因。
想到这里,季蓝栀下意识地收紧指尖。
在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之后,季蓝栀把桌子上方的小柜子打开,把擦拭过的摆件放上去。
小柜子里装了几本她看不懂名字的外文名著,每本书的侧面都贴了一个小的标签纸,上面只有一个字母——“s”。
可能是怕字迹被晕染,标签纸的外面贴上了一层胶带,摸上去触感滑滑的。
她忍着想拿出来的欲望,把几个小的摆件放上去,等拿到最后一个摆件的时候她摸着手里这个物件的形状,不禁怔了一瞬。
这是一个蓝色的水晶小海豚,指尖摩挲着边缘整齐圆润的弧度,是她见过的,她记得。
在天文社的那个小屋子里,她见过的。
绑在桌子下面,当光穿过透明玻璃时的灿烁。
她也见过。
正当她准备放上去的时候,发现柜子最上方的表面有一张类似纸的东西卡在那里,还没来得及触碰就感觉身后传来响声,还不小。
背对着门口的季蓝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身后从门内急急忙忙冲进来的男生。
直到走路的声音也盖不过他裤子上夸张的挂链,随着走路的动作哗哗作响。声音传到她身后,季蓝栀才回头看。
这男生个子不矮,翘起的头发彰显这个年纪男生的乖戾,一进来逮个人就问:“hulk在这不在这里?”
路过的志愿者不知道他口中的hulk是什么,一脸疑惑地甩开他的手。
“hulk?hulk?”男生飙着一口英文走进来,脖子上的链子一晃一晃的,上面还挂着一个骷髅头。
他越往里走越离季蓝栀越近,直到季蓝栀看见他,他才停下脚步,微微下拉眼上的墨镜。
季蓝栀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她此刻踩在椅子上,比眼前的男生高出一截。
季蓝栀因为室内的冷气挺足就把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微微长长的头发此刻刚及锁骨,她回头时还有一小部分头发夹在颈间。
她淡定地回头,眼神没有什么波动。
于璟溪像是没想到这后面还有一个人,眼镜拉到半截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短短?”他试探性叫一句。
“璟哥?”季蓝栀看到眼前人露出的面容,刚才心里升起的一瞬熟悉感遍布全身。
“璟哥!”季蓝栀刚想走到他眼前发现自己还站在椅子上,她手里的摆件还没放下就跳下凳子。
于璟溪看到熟悉的人,很自然地咧开嘴笑,同时还张开一个大大的怀抱,季蓝栀凑上前抱了一下。
“好久没见了吧。”于璟溪揉揉面前女孩的头,语气怀念,“初二到现在,几年了?”
“差不多三四年了。”季蓝栀靠在墙上,头一歪看向他这身浮夸的重金属装束,噗嗤一声,“不过你这身装束,我真的一时不敢认你。”
“不是不敢,是不想吧。”于璟溪摆正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锁骨链,指尖轻推那颗小小的骷髅头。
他调侃着说,季蓝栀熟稔地打趣他。
她和于璟溪曾在桐芜的一个小地方生活长大,于璟溪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住在季蓝栀家隔壁的老爷爷抱回来一个小娃娃。
那天雨声大,吵醒所有正在熟睡的人们,而小娃娃哭的声音更大,次日周围的住户才知道邻居那位孤家寡人的老爷爷捡到了一个娃,有人问他在哪里捡的,那老人闭口不言。
季蓝栀那个时候还没出生,这些事情都是她有了意识以后从周围引论这些事的人那里听说。
她刚三岁摇摇晃晃走的时候,于璟溪已经上小学了,随着邻里慢慢熟络,季蓝栀经常偷着和他下河捞鱼。
变故发生在季蓝栀初二那年,季戎亏钱的事情再也瞒不住,邵若絮每天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那个时候吃不下东西消瘦得吓人。
像是被打了连环炮一般,照顾于璟溪的爷爷突然病重,弥留之际不知从哪里打电话找来了他唯一的儿子。
去世前据说那位老人只有一个要求,让他们送于璟溪上大学。
那一天两个屋里的灯光亮了彻夜,屋子里断断续续传出哭声,那个时候,季蓝栀看到于璟溪的肩膀一下子塌了。
这之后于璟溪被接走,一开始他们还保持联络,后来于璟溪在高二那年出国上学他们就断了联络,直至今日,才刚刚遇到。
于璟溪看着季蓝栀盯着他脖子上的锁骨链发呆,轻笑一声:“好看吧,送给你。”
季蓝栀连忙摆手,动作之余调侃他一句:“别别别,我不要,如果真心请我的话我们就去我学校门口的桂花糕。”
她笑着说,也诚挚地为这一段重逢而着实雀跃开心。
于璟溪点头,表示同意。
“回国了?”季蓝栀目光移向前,犹豫着问了一句。
当年她见过于璟溪最颓废的样子,老人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于璟溪在原先的学校把挑衅的学生全部揪着领子打了一顿,后来差点在学籍上打了污点。
后来就算学校想处分想开除的时候,于璟溪已经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他们之间的轨迹也由此分开。
“回来了。”于璟溪从兜里拿出烟,刚要点燃发现这里不能抽烟,更何况身边还有女生,他哽了哽喉收起了烟盒。
“你刚才喊的hulk?是在叫谁?”季蓝栀偏头问到,眼神注意到他收起打火机的动作,没有多言。
“是一只小狗,我想收养它但最近发现找不到了,因为最开始是在这里收养,我想着回来找找看。”
于璟溪回答得心不在焉,心里明显在想着别的事情。
低头手里摆弄着裤子上的拉链,季蓝栀朝着蜷在角落里的小狗喊了一句:“美美?”
它怎么跑那么角落里去了?
于璟溪听见季蓝栀轻呼的声音,偏头注意到那只白色的小狗,手指倏停,眼里划过错愕:“hulk?”
季蓝栀抱住美美的动作一顿,看向于璟溪:“你叫它?”
怀里的美美更缩在一起了。
“你是?”他们身后有人出声,季蓝栀听见直接呆住,后背不受自己控制地僵成了一块板子似的。
于璟溪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扬眉示意,但没说话。
施宁晨当时的角度只能看见于璟溪的背影,当他错开的时候,站在他视线盲区的女孩猫着腰闯进他的视野里。
看清楚她的那瞬间,瞳孔微缩。
此刻只有季蓝栀怀里的美美不明情况,两只小小软软的耳朵耷拉下来。
施宁晨的手臂锤在身体两侧,季蓝栀的目光却只落在那一截红线上,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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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说,有个人扔掉了hulk?”于璟溪没想到是这个情况,眉头紧锁。
施宁晨靠在后面的沙发上,手腕放在沙发两侧圆润的扶手上,目光微垂。
他刚把事情经过和于璟溪说了一遍。
“璟哥,之前来办手续的人是一位姓王的女士,我当时对她有印象,当时扔掉美美的身影和她有些像,我觉得你如果认识她的话可以去问问。”
季蓝栀没隐瞒,直接把她看到的说出来,没有避讳自己的猜测。
施宁晨听她说的之后微微皱眉,在季蓝栀还没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另一只手在她视野里动作不算小地蜷了蜷。
季蓝栀愣怔,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吗?
她没明白。
于璟溪趁她愣神的时候从座位上站起来,目光直视施宁晨和季蓝栀。
“我回去搞清楚怎么回事,hulk先留在这里吧,辛苦了。”
“那位姓王的女士……”于璟溪没往下说,季蓝栀隐隐有了猜测,暗自点点头。
他说这话时收起脸上时常表现出来的懒散笑意,季蓝栀鲜少见到他如此认真的样子,想起刚才他给美美起的名字,没忍住说。
“你这么多年起名的特色还没变。”季蓝栀哂笑,“hulk这个名字,倒像是你的风格。”
“你要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可以回头帮我再取一个。”于璟溪临走之前背过手和她说,帅气一笑,眼神像在闪着光。
夏天穿高筒皮靴的他晃着一身链子走了,走之前倒是没忘记留给季蓝栀联系方式。
看见于璟溪大摇大摆走出门的样子,季蓝栀偷笑一声,刚刚转头就看到坐在原位置没动的施宁晨。
唇角上扬的弧度被压下,季蓝栀有些无措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刚刚于璟溪坐过的位置。
她没注意到自己坐下的时候施宁晨正在拿水杯的手僵了一瞬,少年轻敛眉眼处的情绪,不着痕迹地网上卷了卷裤腿。
季蓝栀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站起来刚要去接水,施宁晨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你直接告诉他你的猜测,万一他怀疑你怎么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话尾音上挑,似乎是不经意的偶然搭话一般,像在和她闲聊。
可是季蓝栀从没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可以有闲聊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机会。
她给眼前这个人打上了透明标签,签名只有自己知道——不能言说的秘密。
一个上了锁的密码本。
一个secret。
季蓝栀拿着玻璃杯的手指尖像坠入一盆冰块里,丝丝麻麻的感觉隐隐有冻伤后的又疼又痒。
他在说刚才那件事,她没有隐晦地提起,而是和于璟溪说了自己的想法,这对于不知道他们二人关系的施宁晨来说,是对她提醒。
你直言不讳,但可能听者有意。
所以施宁晨才做那个动作,虽然已经对他们友情了解甚多的季蓝栀来说这也许不算什么。
所以她第一时间也不理解施宁晨这句话。
季蓝栀转身,目光含着笃定:“他不会。”
空气中似乎有燃烧和炸起的火星声音,季蓝栀眨眨眼就这么看着他。
施宁晨没说话,往前躬身时肩胛骨凸起的痕迹撑起薄薄的面料。
他抽了张手指擦干净刚才落在他手背上的水滴,然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季蓝栀见他没说话心里仿佛被鹅卵石碾压过一遍,她微微偏头补充一句。
“我和他以前认识,所以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怀疑我。
“那就好。”施宁晨在她没说完的半句里补充上自己的话,他坐着和她站着之间的高度差让季蓝栀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了这一句温和的“那就好”。
室外的水管一直通到地面上方,从里面流出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节奏越来越慢,仿佛由悸动到逐渐减缓的心跳。
季蓝栀觉得自己和施宁晨只是点水之交,又怎么能多想他每个看似有深意的动作,怎么能,在每次她觉得他对自己是好的时候就以为自己成为了他的谁谁。
不现实。
真的不现实。
可她真的忍不住幻想。
结局没落下以前,哪怕是心里一个再不起眼的念头,都能涌现出比大海还辽阔宽广的异世界。
我该如何用我最正面,最美好,最阳光,最快乐的模样与你相见呢?
我心中完美的少年。
静静湖光泛起涟漪,歌咏附着在我们身上的阑珊旧意,我淌过万里冰河,裙角被泥水打湿,别担心也别忘记。
我有一本上锁的日记。
一本,不管结局是否圆满都不会给你看的日记。
那是我心里全部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