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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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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还有一天休息日,季蓝栀回家以后发现邵若絮还没回家,顿时有些着急。

    家里的窗户没开,到了晚上有些闷热。

    季蓝栀打开厨房的窗户,似乎还能闻到那独属于夜晚的烟火气。

    手里的消息已经发出去,可是邵若絮还是没回复。

    不一会电话回了过来。

    “喂?妈……”

    “小栀啊,你妈妈在我这吃饭呢,你别着急先睡觉,我晚上送她回去,你不用担心了啊。”

    是钟叔的声音,那边似乎还有淡淡的抽泣声,话筒音质有限她也不确定。

    刚想开口再说两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钟叔这么说了,又拿着妈妈的手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赤脚坐在床沿,把自己屋子里的窗户也敞开,阵阵晚风偶尔间吹进来。

    季蓝栀及肩的短发只能扎起一个小辫子,此刻她把束缚的皮筋解开,头发瞬间披在肩膀上,随着风的方向往后飘。

    眼睛有些干涩,她又没忍住回忆以前的事情。

    不管是酸涩的还是快乐的,不管是偶然获得的小奖状还是父母一句看似不经意的夸奖。

    她都印象很深刻。

    少女瞳孔轻轻颤了一下。

    她记得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学得一塌糊涂,因为小时候老生病,季蓝栀根本没去过几次幼儿园。

    那些说从幼儿园就开始催促孩子努力学习争取跟上小学进度的家长好像一语成谶。

    季蓝栀一年级的时候好像真的因为没有去幼儿园而“落下课程”。她甚至在大于号小于号那里就学不明白。

    邵若絮教烦了,一巴掌打在她头顶的塑料发卡上,她甚至还在生气,就把发卡拿下来折断扔在地上,一下子一下子往她手臂上推。

    具体的话她也记不清了,不知道那些言语是否足够刺耳到成为她刻意隐去的一场梦,她不愿回想。

    当时她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眼泪大滴大滴掉在本子上,她还不敢擦,直到哭得一抽一抽,本子边缘已经变得皱巴巴。

    被橡皮擦除的位置几乎快要破掉。

    为什么这么深刻呢,如今十七岁高二也是能回想起的。

    季蓝栀唇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现在的题目如果邵若絮还会的话,是不是还会因为教不会她而像以前一样打碎她的发卡呢?

    会不会还是不管她喊几次妈妈她都不给她梳头发,然后自己仓促的,梳了一个歪扭扭的辫子去学校然后被同学笑话。

    “你今天的发型好丑,是不是妈妈不要你了啊?”

    这些她从没说过,邵若絮自然不可能知道。

    邵若絮气急了会指着她鼻子和她说我经历的那些你从来都不知道。

    可你也不会知道,我承受的那些。

    沉默,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事情。

    夜逐渐深沉,月亮在她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升起。

    我希望你的光辉能够照到我身上一点,让我看上去,不那么像长久居住在黑暗里的人。

    季蓝栀坐在床上,她把头埋进双膝里。

    享受夜晚独处的孤独,也期盼难得一见的温暖灿阳。

    后半夜风刮起来有些冷,季蓝栀强撑着有些困意的眼皮关上了窗户。

    刚刚隔绝外界的噪音,室内的轻响格外明显起来。

    她耳廓微动,应该是邵若絮回来了。

    走出门,厕所里传开干呕的声音,她脸色一变跑过去。

    邵若絮难受地呕吐,厕所里还有酒精的味道。

    “妈。”季蓝栀扶了一下快要站不住的邵若絮,看她慢慢不吐了又把她送到沙发上,打来温水给她擦脸。

    半夜时分,外面一片漆黑,季蓝栀眼底有些发涩,她使劲眨眨眼,发现作用不大后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位置。

    擦第三遍的时候,邵若絮已经睁开眼看着有些破败的天花板,没忍住眼角淌下一滴泪,眼底的红血丝很明显。

    季蓝栀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她脸颊的时候,邵若絮开口了。

    “我和季戎离婚了。”

    语气无比平和,甚至不带一点情绪波动。

    她没说:“我和你爸离婚了。”

    以后他们就是两个陌生人了吧。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季蓝栀的手顿时僵住,心里像在滚烫的油锅边险险擦过,那灼热到快窒息的感觉也与她擦肩而过。

    没有彻底崩溃的原因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离婚时他们两个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要是有人知道眼下的凄凉大抵会这么劝说自己吧。

    只不过,怎么可能和自己没关系。

    毛巾温柔的触感此刻像一根根无形的刺密密麻麻扎进心里,然后化作万古不曾见过的寒刃反复凌迟自己本就羸弱不堪的心脏。

    她的手指默默收紧,毛巾还没贴在邵若絮的脸上就在她手里轻颤。

    连一张毛巾都拿不住了。

    毛巾带着水意的潮湿一下子猛扎进心里,季蓝栀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半跪在沙发的一侧,手无声地垂下。

    邵若絮把头偏倒在一边,似乎不愿意被人看见她强势外表下隐藏的脆弱和狼狈,哪怕是她自己的女儿。

    仿佛硬撑着在无人的角落面对足够惨烈悲壮的现实。

    也正以为这个动作,她没看见女儿眼底的黯淡,光芒弱下去的时候她好像把一切自己曾拥有过的星辰统统打碎。

    “嗯。”季蓝栀不知道怎么回应,淡淡地回应一声。

    或许她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的机会和被采纳理解的可能。

    季蓝栀伸手关掉了头顶的灯光,和邵若絮一起坐在沙发上。

    季蓝栀听见身侧女人压抑的哭声,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直强势,所以她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

    手掌抬起又放下,季蓝栀眼底也没忍住不断往外涌的泪光,在同样令人崩溃的黑夜里,她也没忍住低头落泪。

    其实早在心里说了他们两个人可能会走到这一步,或者是从邵若絮的口中听到,你以后跟我还是跟你爸之类的话。

    她试着去装作轻松和不在意,可当这件事情真的发生时,一种说不清的难过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漏的那个洞里涌出来,根本堵不住。

    那个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只能默默窥探的东西,甚至还来不及触碰就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

    突然想起早晨那几张身份证复印件的纸,估计就是为去民政局离婚做准备的吧。

    现在看来,好多事情在初露端倪的一开始就已经能够看到结局,只是我总想在心里美化,认为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比起在旁边努力压抑着哭声的邵若絮,季蓝栀已经任凭眼角的泪划过脸侧又打湿领口。

    无声才叫绝望。

    她不说话,真的不代表不在意。

    季蓝栀仰躺在沙发上,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到屋里睡,眼皮已经控制不住疲惫地要合上,可是她还是坚持撑着看向天边的第一缕光。

    好像谁最先看到就能第一个捕捉一样。

    因为昨晚的流泪,现在的眼睛微微发肿。

    良久,季蓝栀合上酸涩的眼,沉沉地睡过去。

    梦里的一片纯白,可以包容一切平时收到的不美好。

    -

    大家走后,施宁晨默默把动物之家的门关上,一个人走到旁边锈蚀的座椅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椅面上。

    丁爷爷看见自己外孙子坐在椅子上,少年沉默的背影仿佛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一般。

    他没说话,坐在施宁晨的旁边,不知道看向哪里。

    “外公,决定了吗?”

    他是问流浪动物协会的事情。

    “目前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少年掌心握紧,每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都像是从牙里挤出来的,夏日的燥热让他后背蒙了一层汗,水珠附在皮肤上,扎根到似要烧进心里。

    他不想这里被人打扰,却阻止不了那些隐藏在皮囊下的险恶心灵。

    自己知道这里是外公外婆的心血,所以不想这里被别的店面覆盖,最终消弭。

    他的力量还太小,小到他连自己的处境都很难改变,改变不了母亲的离去,改变不了施兴辉对自己的强迫,改变不了云景阑固执地认为是粥粥害了她的儿子,改变不了那些无法言喻的痛苦。

    “阿晨。”外公突然开口,眼角的细纹显现。

    “我记得你在年纪很小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个比赛。”丁爷爷缓缓道来,语气既熟稔又怀念。

    施宁晨一怔,手随着思绪的迁移而逐渐放松下来。

    “那时候你特别想赢这个比赛,每天放学之后也扎根在自己的小屋里摆弄那个最终要参加比赛的模型。”

    彼时风踏过此地,扬在树梢上的绿叶被吹动得沙沙作响,似在为这段话做有声的铺垫和延续。

    “你把所有的心血都耗在这个上面,企图获得那个比赛的一等奖。”

    风吹鼓人们手臂外侧的袖口,带着力道般掀起绕在耳后的头发,调皮的样子像极了正在恶作剧的小孩。

    “可最后我没得第一,当时抱着母亲哭个不停。”

    施宁晨自己将丁爷爷没说完的话补充,他眸间的压抑正在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那段日子的向往。

    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没得最好的奖仿佛就是天大的事,所以当我投注了心血又没有取得最好的结果时,就觉得是太过不可理喻的事实。

    回看以前心智还不成熟的自己,现在他不禁失笑:“那个时候真的觉得那就是我生命里的一切了。后来才发现比那难的事太多了。”

    更难的事,都被他压在心底,成为他不能触碰的禁忌。

    “可你知道吗,你的恩师,正是那场比赛认识你以后才决定来找你的。”

    丁爷爷透露出一个事实。

    施宁晨震惊的目光移向外公。

    他现在学生物竞赛的原因,除了一部分私心,还有就是自己的恩师。

    前一段时间他还给自己打电话问自己竞赛的事情。

    恩师现在在国家科学院任教,主修生物医学工程方向的,说起来遇见他真的是很巧合的一件事,没想到背后竟是和他那场失意的比赛有关。

    “你是不是也很不可置信?”丁爷爷大笑两声,“小时候他告诉你是因为你爸爸你们才认识,不曾想他是在那场比赛看到你的坚韧不拔和认真态度才决定和当时作为小家伙的你认识。”

    施宁晨眸光顿时柔了下来,掌心摩挲着膝弯处的衣料,他向内折了折洗得发白的袖口,想起儿时和恩师的初见。

    “小家伙,怎么在这一个人生闷气啊。”男人柔和地笑,把一颗糖放在施宁晨小小的掌心,“我请你吃糖,别哭。”

    施宁晨攥紧掌心,眼角还挂着泪滴:“比赛我没取得第一名,奖杯就没办法送给妈妈了。”

    他当时取得第二名的成绩,只拿到一个再小不过的奖牌,当时自己直接放在衣兜里没再拿出来过。

    “我觉得你表现挺好的啊,你认真努力到了最后一刻,而且你的模型一看就是费了好多心力做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鼓励道。

    “你的妈妈为你而骄傲,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取得怎样优秀的成绩,是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成为主宰,突破自己的极限而努力拼搏。”

    “她爱你不是结果,而是每个过程。”

    施宁晨眸光颤了颤,抿唇的那一刻眼泪流到脸颊边,摇摇欲坠。

    “叔叔,你这么了解女人吗?”施宁晨沉默之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黎译林哭笑不得,“你这小孩,亏我还挺欣赏你。”

    “你刚才做的生物分子模型我很欣赏,这样吧我们留个联系方式。”黎译林蹲下身,目光好奇地看着面前眼角还带着泪花的小男孩。

    “但我……失败了。”施宁晨曲起腿喃喃道,眼神有些挫败。

    “什么是失败?”黎译林没忍住问。

    施宁晨张了张嘴却没说话,黎译林猜到他心里的话:“你觉得没赢?就是失败了?”

    他把小小的头低下,黎译林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怎么没赢?”

    施宁晨星星眼抬头。

    “你赢了我啊。”黎译林没忍住逗他,没想到今天遇到的孩子还是个哭包。

    施宁晨想怼他但没找到适合的话,憋得小脸通红。

    “为老不尊。”他吐出一句。

    黎译林揉了揉脸,“我老?”

    整个科学院除了那群老头就属自己最年轻了好吗!

    于是当天的施宁晨因为比赛而失落,但也遇到了黎译林,这个在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后来加联系方式以后,无意间他得知自己偶然遇到的一个男人,竟是科学院的老师。

    丁爷爷看施宁晨恍惚的眼神,解释道:“当年你参加的是生物类的模型比赛,当时就已经是博士后的他正准备去任教,临行前他被自己当时的导师派过来参加活动,结果没想到注意到了你。”

    施宁晨轻轻抬起垂下的眼睑,那浅浅的薄光透过瞳孔轻柔而安静地铺进他的心底。

    当时自己沉浸在所谓自我失败的否定里,没想到被他鼓励,也没想到自己未来会踏上这一条路。

    现在他有更多想做的事情,不像梦的最开始那般迷茫而混沌。

    “前段时间恩师还给我打电话,问我竞赛准备的怎么样,快要到初赛的日子了。”

    施宁晨脖子往后仰,一下子皮肤暴露在光下,下颚也染上了光的纹路和痕迹。

    “阿晨,你只管往前冲,不要回头看。”

    丁爷爷看着他,目光坚定。

    说完以后扬起一抹怀念的笑意:“你当时觉得比赛第一次输了是最不好的结果,但也正是因为这次比赛,你遇见了你的老师。”

    施宁晨抬眸,穿堂在身后的风把衣领吹得贴在后脖颈的皮肤上,似乎知道外公接下来的话要说什么。

    “一次你最后不愿提起的比赛,也可能最后带给你比第一名更重要的东西。”丁爷爷微顿,“那么我想动物之家合并到保护组织也一样。”

    “而且我觉得,有了更多专业人士的保护与照料,它们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一开始收到消息的他们,也在迟疑,也在不安,尤其是出现了让他们无法掌控的事情,心里倍加难过。

    难过分离,难过那份无法割舍的心情。

    “或许我们一开始觉得忐忑的决定,在未来的一天,真的会变成让我激动的,甚至是引以为傲的决定。”

    老人的话娓娓道来,提起他年少的引子,告诉眼前和多年前一样失意的少年。

    未来的未知里,藏着惊喜,你要试着走走。

    暂时的“分离”,如果是为未来续写一段美好而启程,那我一定会努力触及那个最好观赏的地方。

    一老一小坐在边缘生锈的躺椅上,最后一丝斜阳倒在二人撑起的肩头,想要纵情般地睡去。

    那掩饰着红脸的回眸,指缝间无意漏掉的光,是永恒与美好存在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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